18、他身上作为人的部分终将离他远去
“文森特，你又心软了吗？为什么不杀了他？”莫尔斯上前搂住文森特的腰，贴在他耳边道：“他已经失去了刀。” “我也没有枪。”文森特看着对面警觉的武士，回答。 “是吗？没有枪？”莫尔斯轻笑道，他的手沿着小臂向下，贴近文森特的左手，黑雾笼罩，渐渐显形，一柄通体黝黑的左轮手枪出现在掌心，他们十指交握，握紧枪柄，对准对面全身戒备的武士。 “开枪，文森特。”莫尔斯温柔地命令，文森特的目光变得冷酷了。 枪口渐渐上移，对准武士的额头，这样的距离，想要躲开子弹就需要有高度的专注力和反应力。 躲避、反杀，或者死亡。 两人的神经如弦紧绷着。 “那是我的猎物……” 少年清冷的嗓音打断二人间的平衡，文森特看也没看他一眼，扣住扳机的手微微用力。 “你抢走我的猎物，我就会杀了你。” 奥兰多的枪口对准文森特的脑袋，莫尔斯站在文森特身边，盯着奥兰多。 那少年的身边出现异常，仿佛无数条黑蛇聚拢，幻化出人类的身体，人类的头。 “哥哥，你出手的话未免也太赖皮了吧？”梵塔西显露自己的气息，与莫尔斯碰撞。 两个来自地狱的怪物在这小小的邮轮上对峙，在场的三人首当其冲受到攻击，四周死气弥漫，仿佛忘川，暗红的彼岸花绽放，灵魂因恐惧而颤抖。 文森特盯着奥兰多，在梵塔西出现后，那个少年不自觉地晃了一下手，十分细微的动摇，但被他捕捉到了，文森特神色一沉，扣动扳机。 武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一直全神贯注盯着文森特，但他的身体也受到死亡的影响，动作不再敏捷，终究没有快过子弹。 一眨眼，汩汩鲜血从他颈部大动脉冒出来，武士不甘心地瞪大双眼，扑倒在地。 紧接着，对面传来一声枪响，几乎同时，文森特翻身从窗口跳入宴会厅，被抢走猎物的奥兰多沉下脸，也跟进空无一人的大厅。 现场只留下那对死神兄弟，以及近乎断气的武士。 “看来，没有人在意我们。”梵塔西摊手，“暂时休战吧，哥哥。” 他的身体化作无数细蛇，散在空中，莫尔斯看了一眼甲板的方向，半晌，也消失在原地。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却仿佛一生那样漫长，疼痛消失，其他的感官也逐一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冷彻心扉的寒意。 死亡！ 还不能死去…… 他是家族最后的武士，最后的希望…… 绺绺长发被鲜血打湿，视线变得模糊，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了一个人，戴着面具，是个滑稽的小丑面具，他从甲板的方向踱步走来，踩着他的血，停在他面前。 “你看上去不想死，我救你一命，做我的人偶如何……” 他想做什么？人偶、不想死…… 体内注入了不属于他的生命力，他本能地排斥，却依旧被侵占了，致命的伤口逐渐愈合，但身体控制权不再属于他自己。 他失去意识，身体却如人偶般慢慢站起来。 邮轮上的警卫将整个宴会厅包围，文森特在宴会厅跟奥兰多绕了一圈，又跳出窗户回到黑漆漆的走廊。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既没有死神，也没了武士道尸体，剩下一大摊鲜血，文森特心头一跳，取下手表，借着月光看向手腕，第二条血线断断续续，但没有继续加深，而是在一点点消失。 居然没有死？被人救了？ 他啧了一声，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惋惜，四周传来警卫队喊话声，此地不宜久留，文森特俯身，贴着墙壁溜进楼道口。 回到房间，文森特才放松下来，他脱下左边衬衫，子弹卡在胳膊里，为了在地面不留下血迹，他一路都紧紧勒着衬衫。 柜子里有医疗箱，他点燃蜡烛，拿出医疗器械，为自己简单地处理伤口。 鲜血沿着手臂流淌，汇聚在指尖，一滴一滴血珠子落在地上。 十年前的他明明还是个普通良民，十年后却在给死神打工，人生际遇可不是无常么？ 不过，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文森特咬牙切开伤口，用镊子取出子弹。 没有麻药，他面色惨白，赤裸的后背肌肉绷紧，示意他忍耐着剧烈的疼痛，他不讨厌疼痛，疼痛意味着他还身在人间，不是那个无尽的，仿佛连躯壳都消失不见的世界。 文森特绑好绷带，他挨了一颗子弹，倒也还了奥兰多一颗，若是得到了逃脱者的命，这次也算是值了，可惜…… 一个颈部大动脉破裂的人要怎么样再能在那种情况下获救？ 文森特皱紧眉头，绑好绷带，他不得不怀疑是莫尔斯，或者梵塔西出了手。 后背忽然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他一个激灵，回头看见莫尔斯的脸，他们对视几秒，文森特先开口： “那个逃脱者是你们出手救的吗？” 除了不合常理的力量，文森特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救走他。 “救他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我是死神，可不是天使，”莫尔斯轻轻描摹他的右手手腕，“至于梵塔西有没有动手脚……他比我还要先走一步。” 这家伙的手冰冰凉凉落在后背，无论多少次，文森特都很难习惯，他往前躬身避开他的触摸，拉起左边的衬衫，没看见莫尔斯在他背后危险地眯起眼。 文森特虚弱地起身，去浴室清洗上身的血迹，地板上，一根手腕粗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踝，带着色情地意味，渐渐往上，文森特神色淡漠，看向镜子。 “为什么要跟我做爱？”他问，他还从没问过这个问题，向上蜿蜒的触手停下来，莫尔斯的形象出现在镜面之后，由模糊到清晰，他们隔着镜面对视。 “我与你并非同类，你应该去找一只母章鱼。” 镜子里的男人仔细凝视文森特的表情，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与你的结合，能更快让你摆脱人类种种束缚，靠近我这一边，你不要说你没有发现，”现实中，莫尔斯也在水雾弥漫的浴室现身，他站在文森特背后，抚摸他脆弱的脖颈，“还是说，你今天没有兴致？” 文森特垂下眸子，睫毛颤抖着。 “我受伤了，需要睡眠。” “伤好了就可以吗？”莫尔斯的手不安分地来到他的胸口，刺激他的乳头，挑逗他的欲望，文森特重重喘息几声。 “今晚放过我，莫尔斯……”他往身后的怀抱靠了靠，猛地闭上眼，沙哑道：“让我像个普通人那样好好睡一觉。” “普通人？”莫尔斯笑了，文森特却显得有些疲倦。 “好吧，普通人。” 他将男人的湿发拨到脑后，轻吻他的额头，他的身影不知不觉于雾气中消散。 经过了舞会狙击案后，不知从何处传来流言，说欧洲号的船长失踪了，不仅如此，在已经过去的三天四夜中，这艘邮轮上有人被枪杀的事件也在旅客间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有领头者要求船长出面，要求加强警卫。 邮轮被迫暂时停泊在阿尔及尔。 文森特醒来时，窗外烈日当空，今日的气温偏高了，手臂的伤口已经结痂，莫尔斯昨晚还是听取了他的请求，让他得到一晚安眠。 正如莫尔斯所说，与魔鬼结合会让文森特远离人类的轨道，每一次沉沦，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五感更加敏锐，愈合能力更强，对于睡眠的需求变低…… 他无比清醒且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上作为“人”的部分正在一点点离他远去。 直到未来某一天，变成跟莫尔斯同样的怪物。 文森特抽了口烟，烟雾模糊了蓝天。 “你果然在甲板抽烟！”莱昂纳多来到他身边，他每次出现，都会带来热闹，让文森特感受到人情味，他乐于与这个金发青年相处，尤其是在今天这种时候。 “听说你拿了斯诺克第二名？”文森特笑着问他，就见莱昂纳多抓抓头发，灰绿的眼睛里有些难为情。 “甭提了，都是爱好者玩一玩，奖品还不如我做陪玩的薪水高。” “薪水？” “啊，我跟杰西卡十几岁的几年，家里正是最穷的时候，爸爸跑了，妈妈浑浑噩噩，杰西卡没遇见那个放荡男，打好几份零工养家，我那时候喜欢台球，反正是玩，做做陪玩还能赚钱。” 莱昂纳多说得风轻云淡，文森特看着他，眼里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慈爱，他揉了揉青年的金发。 “还挺懂事的嘛！” “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孩子好吗？”莱昂纳多不满地抓下他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放在他手里，盯着他的眼睛道。 “等会儿下午船上有场音乐会，我们一起去吧？” 捏住票的手指紧了紧。 “今天还有音乐会？”文森特问，如今船上气氛紧张，居然还能开音乐会？来甲板晒太阳的游客都少了一半。 “是啊，早就确定了的，是个挺有名的乐团，不过，流言应该会影响大家听音乐会的热情吧，人少不是正好吗？”莱昂纳多笑道。 文森特没有拒绝，莱昂纳多身上的朝气让他有种“活着”的实感，两人去自助餐厅吃午餐，在餐厅居然遇见了杰西卡，莱昂纳多坐在自己姐姐身边，文森特看出来他们姐弟俩有话要说，借口去拿餐离开桌子。 等他走后，莱昂纳多看到独自一人的姐姐，神情忿忿：“那个骚包男呢？” “他跟玛格丽特去吃饭了。”杰西卡勉强笑道。 “我就说你现在也不用继续跟着他了，”莱昂纳多双拳紧握，“你这么痛苦，离开那种人不就好了，我们姐弟俩回家乡去开一家小超市，反正我们现在也不缺钱……” “里昂，”杰西卡打断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她的眼里藏着难以化开的悲伤，“你知道的，那不是你说的这么容易，你为什么要来欧洲号？” 莱昂纳多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你等会儿去音乐会吗？” “我不去了，”杰西卡抬头，看见走过来的文森特，也做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来，“我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 “什么二人世界？”文森特放下餐碟，坐在二人对面，“你似乎对我们的关系有点误会。” 莱昂纳多不满地叫了一声“文森特”。 “我对你的爱是真挚的！” “知道知道。”文森特哄小孩。 音乐会场现场，跟之前猜测的差不多，观众并没有坐满，有近一半的空位，这对于一个知名乐团来说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是船上出了恐怖分子，对于不太附庸风雅的普通人来说，总归还是安全第一。 演出即将开始时，玛格丽特的身影出现在会场，她又换了一身黑色礼服，长发盘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脖颈，圆润洁白的珍珠项链将脖子衬得格外修长。 这是个有“天塌下来砸不死自己”的思想的女人，货真价实的贵族，她相信永远有人会替自己去死。 文森特看见她从二楼进来，身后跟着杜洛华，那个男人居然也看见了自己，还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男人昨晚对逃脱者的反应不像是不知情的样子，文森特眯了眯眼。 男仆为他们开门，他们进入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