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16 停滞的步伐

    两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天色逐渐转晴，心情却依然十分沉重。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细细地聊自己的生活了，在两人分别的时光里，原来对方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丁晖在谢子晴的眼里变得比以前要成熟了许多，大概也是因为出了社会历练得更多了，所以现在的他好像比原来更像一位能够承担起家庭责任的大哥；而在丁晖眼中，谢子晴也依然是那个坚韧又温柔的孩子，即使肩膀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也未曾逃避过，面对他人的感情还是非常谨慎又珍重地感受着，也不会主动去伤害别人，但是这一次的谈话，丁晖看得到子晴的表情很憔悴。

    他所谈论的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地对他的身心都带来了很大影响，丁晖也说不出这种影响是好是坏，但是他感受到了子晴对那个人的感情很深，虽然说在两个男人之间产生这种感情可能有点怪怪的，丁晖还是能理解，因为子晴的家庭关系，他知道其实他很需要家人一样的伴侣，给予他更多精神上的支持。自己出国的这些年，只要想起子晴，丁晖内心就会生出一丝歉疚感，在他不在的时候，子晴一定倍感孤独。所以不管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关系，丁晖也是希望谢子晴能够找到一个能够将自己的内心不安和痛苦全部坦率倾诉的人。

    贝尔是他的老师，在年龄上却没有比子晴年长多少。因为两人一见如故的亲近感，还有事故导致的吊桥效应等种种原因，让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这原本是件好事——丁晖在听了故事的前半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到后来，他又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两人关系的不对劲的地方，尽管平时对于这些很迟钝，在谢子晴的事情上，丁晖却异常敏锐。他察觉到了贝尔对子晴的独占欲的强烈，才会特别关心子晴的状况，对于丁晖来说，他最担心的是贝尔为了让子晴言听计从而对他使用暴力或者其他的什么手段来伤害他，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但是子晴在谈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却没有直白地如实相告，不知在隐瞒还是回避着什么，他说自己和贝尔只是关系很亲近，对方也没有伤害他，但是现在两人在这段关系上有了一些分歧，两人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变得不一样了，子晴有自信他能够坚持，而贝尔却怀疑他们最终会分道扬镳……所以这让子晴变得苦恼，他向丁晖求助，也是希望能让自己和贝尔的关系和好如初，让贝尔能够更信任他。

    丁晖也不是不明白，谢子晴的个性其实很倔强，他对这个人那么执着，一定在这段关系里承受了很多很多委屈，却依然不愿意放弃，他肯定是很重视贝尔的感受的。但是两个人的关系，只由一个人来改变或者维持，始终不会长久，丁晖更希望他能和子晴以及这位贝尔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但是听子晴的说法，贝尔似乎对他很排斥，也不愿意信任自己，要他去打开对方的心扉，想必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丁晖既然来了，他也不可能放任着谢子晴一个人苦恼下去。总要做些什么，事情才会有转机吧？

    “丁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以为我们已经对对方有足够的了解和信任了，结果他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谢子晴环抱着自己的双手，郁郁不乐地看着海的方向，“他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也是因为我才决定留在这里，可是现在…我觉得他可能又要回到故乡去了。”

    “如果你真的那么重视他，那他去哪里你就跟着去找他吧。”丁晖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放不下飞羽，但是飞羽也念大学了，她也会成长。这些年，你作为大哥却要肩负父母的职责照顾妹妹，我想你一定也很辛苦。现在也到了你独立的时候了，如果你真的很重视和贝尔的关系，我认为你就该放弃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扔下飞羽我做不到，即使她说不需要我，我也还是…”他叹了一口气，似乎瞬间想到了很多，“妈妈和我们见面的时间还是不多，对我来说，最亲的家人还是飞羽。可是贝尔他…我不知不觉中才发信原来自己还是挺依赖他的，可能我也已经把他当成了家人，可是他还不是那么信任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遇到他之前，我最信任的人是你，丁大哥。”谢子晴露出了苦笑，“我有时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和飞羽的生父回来找我们了，我还能不能像信任丁大哥你一样去信任他？我觉得血缘关系…或许真的没有感情上的依靠来得更加有实感。”

    “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相信子晴你的判断。你说你信任我，其实我也一样信任着你。被你照顾的那段时间，我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等到我出国了，一个人生活，才想起子晴你非常可靠，不仅会照顾人的起居，也会照顾别人的感情，年纪的差距并不是问题，我觉得你其实比我更加成熟。在处理这些事情上会比我做得更好。”

    “……或许处理别人的事是这样吧。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很难保持冷静了。”谢子晴皱着眉，拉紧了身上的毛巾，“贝尔很优秀，他其实不怎么需要我的照顾…而且他又是我的老师，很多方面我都比不上他。”

    “可是你…一定有着某种能够吸引他的魅力吧？”丁晖转过身，双手扶着子晴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不要看轻你自己，子晴，你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并不需要和他比较，也不需要感到自卑。”

    “谢谢你，丁大哥。”他放松了肩，有些勉强地微笑着，“…但是我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想成为和他更匹配的人。我却不知道我和他的想法原来差距已经很大了。”

    “有分歧是正常的，如果你们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沟通，我想应该也是可以理解对方的。”丁晖对于这件事的设想也十分理想化，“难道他的脾气很坏吗？”

    “不，过往的他不会这样…他也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生气或者使用暴力手段逼迫别人屈服的人…他对于丁大哥和我的关系好像特别敏感，可能也是因为之前发生了那种事故的关系，他特别担心我再被人欺骗或者威胁什么的，但是他大概真的不了解丁大哥的为人，所以才会特别焦虑。”

    “这么说来…其实他是因为太关心你，才会对你身边的人际关系这么警觉？”丁晖思考着另一种可能性，“如果你让我和他大大方方的认识接触，会不会能让他更好地放下心防？”

    “……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我也想尝试一下。”被拒绝的可能性不小，但是如果想要让两人的关系持续稳固地维持下去，的确不能将自己永远局限在现状之中，谢子晴对于这件事也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既然丁大哥你在这里，我干脆现在就联系贝尔，让他回来吧。”

    “现在…”丁晖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也正襟危坐起来，对于子晴的友人，他的态度也相当认真，“让我想想见到他该怎么打招呼吧。”

    “嗯，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是想到周围散散心吧。”想到贝尔在那之后都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谢子晴心中又有一点刺痛感，他有些无奈地查看着手机里的通讯记录，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贝尔已经成了和他通话最频繁的人了，原来贝尔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里也占了那么重的分量，他真的不想就这样看着两人的关系走向一个死胡同，所以他还是很快拨通了贝尔的电话。

    电话是接通了，但是那头却在沉默着，谢子晴十分婉转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却没听到贝尔的回应，只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感情的起伏从电话的那一端传过来，等待对方解释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可是这里不能退却，也不能就此放弃，只要贝尔还愿意听他说话，他们就还有心意相通的可能。

    “…抱歉，子晴，”贝尔终于说话了，他好像哭过，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能让我一个人…再独处一阵子吗？”

    “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吗？”他从来没听到贝尔如此丧气的声音，谢子晴心中的担忧远远大于其他情绪——他现在就想见到贝尔，想知道他的现状。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现在…无法用平常的心情面对你，也无法面对你说的那个丁大哥…对不起，真的，子晴、我…”他听到了贝尔有些混乱地抽泣声，他的状态好像比自己预想得还要糟糕，“…我今天会回去的。”

    “好吧，”但是听到他说会回来，谢子晴的心情又稍稍平复了一些，贝尔大概还是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相信贝尔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所以他选择了暂时放手。“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告诉我。”

    电话那头通讯断了。

    谢子晴有些失望地看着丁晖，遗憾地笑着。

    “丁大哥，他说他现在还没准备好…你能再给些时间他吗？或许我们也不一定要今天就…”

    丁晖站了起来，向谢子晴走过来，然后在他勉强着自己微笑的时候抱住了他。

    “丁大哥…？”

    “不要着急，我们都慢慢来吧。”丁晖习惯性地给予子晴拥抱，在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自己也时常这样安慰他，只是这么多年没见了，觉得子晴对于这个举动似乎有些许抗拒，“啊，我这么做只是想安慰你，并不是把你当成小孩子…”

    “嗯…”谢子晴有点不习惯地看着他，好像在想着别的什么，“谢谢你，丁大哥。我会好好处理和贝尔的关系的，请不要担心。”

    “那就好。既然他暂时不想见我，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聚聚吧，也不要总想着他的事了，考虑一下你的未来吧？大三准备到哪里去实习？”丁晖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到了非常现实的部分。

    “唔…其实我有留意过校招的信息，但是合适的岗位不是很多，而且很多企业要求到外地去工作半年以上，我有点担心飞羽一个人生活有困难，所以还没想好要不要投简历。”谈到实习的事，其实谢子晴也早就开始计划了，他打算找一家在本市的公司去实习，除了这个学期的成绩，简历的其他部分基本已经准备好了，等到成绩公布了，他就会去投简历。

    “你有什么理想的公司想去的吗？”

    “有是有，可是觉得我的条件可能还有点勉强…”学业成绩虽然没问题，但是课余生活可能有点太单调了，加上他本人也不是那种很能说会道张扬的个性，在一大堆简历里可能就显得特别普通，“实习我也还是想以学习经验为主，想要和更多的前辈了解关于自己专业的一些东西。如果真的能给我一个机会去那些公司学习，就算没有工资也不要紧——”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的企业试试看？最近我们想做一个电商策划的分公司，负责给集团做电商营销的策划和推广，正在招人呢，我想你也是读商业相关的，应该可是尝试一下这类型的实习吧？”

    “…诶？”大概是有些意想不到丁晖会给他这样的邀约，谢子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真的…可以吗？但是如果要丁大哥为我搭桥，会不会不太好…”

    “这是很正常的事啊，企业内部推荐是招聘常用的一种手段，因为这个项目也正好是我在负责，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做助手效率也会更高，不是吗？”

    “助手？”

    “嗯，可能要处理的事务比较杂，不会和你的专业特别的贴合，但是在企业里多学习一点东西我觉得也不是坏事，怎么样？还要考虑吗？”丁晖拍着他的肩膀，露出期待的眼神。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周要去几天？”

    “这些细节之后我们慢慢说，你这是算答应我了吗？”

    谢子晴腼腆地点了点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幸运。

    “那就行了。”丁晖拉起他的手，径直地向房门走去，“走吧，我们去庆祝一下！”

    “嗯…！”虽说是有些匆忙，谢子晴还是拿上了自己的手机和背包，才跟上了丁晖的步伐。

    来到酒店的西餐厅，因为时间还早，人不是很多。

    丁晖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视野非常开阔，让人心情一下愉快了不少。

    “想喝什么？我推荐这里的美式咖啡，味道不是特别浓，早上喝一点点提神，正好。”

    “嗯，那就点一杯吧。”看着菜单上的早餐套餐有点眼花缭乱，谢子晴也不知道该吃什么了，但是和丁晖谈了那么久，肚子的确有点饿了，加上昨晚没有睡好，看上去的确不是很精神。

    之后他们又谈了许多关于企业管理和人员配置的问题，一直聊到太阳升上头顶，咖啡都续了好几杯，才差不多把兴头聊完。

    因为丁晖有事要回去，两人才在酒店门口告别。

    回到房间，谢子晴正打算联系飞羽，问问她们今天的打算，见到的却是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显得很颓废的贝尔。

    只是一个上午没有见面，两人之间的空气却变得很陌生。

    克制住自己想要关心对方的心情，谢子晴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径直地走到椅子旁边坐下，然后拿出手机，和飞羽发信息。

    飞羽她们似乎打算下午才离开，所以早上还是去了海边晒太阳游泳，现在正在考虑中午要去哪家餐厅，也在征询着他和贝尔的意见。

    可是现在的气氛让谢子晴不太想开口，因为贝尔明显地也不想听他说话。

    所以现在…谢子晴觉得自己很尴尬。

    “…她们要出去吃饭了，你要一起来吗？”就算是礼貌性地再多问一句吧，谢子晴也不抱着能得到回答的希望了。但是这样颓废又安静的贝尔也实在是让他有点看不过眼——

    他是对自己厌恶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吗？

    “那我出去了。”

    迟迟得不到应答，谢子晴觉得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想要尽快离开这个令人郁窒的房间——

    还是被对方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