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一场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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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一人惊讶道:“哎呀,你们看,金条把泥土烫化了!” 只见地上金条不断往下沉陷,好像炙热的火棍落在冰面,泥土被灼出一颗一颗的泥泡,如水一般流淌开去,古怪得很。 针锋相对的两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苏芷北和老妪虽然从没见过这类黄金,但它从簪管中掉落出来的一瞬间,周围风声与虫鸣都停滞了,纷飞的落叶静止在半空中,似被某种巨力钉死。修仙者还能额外感知到一股霸道的金系灵气喷涌而出。 那时候,苏芷北心里蹦出四个大字: 万年纯金。 几天前,在陆明岚床前,她曾哭哭啼啼地唠叨过许多话。 其中一句是“我补剑需要万年纯金”。 没想到,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而白发老妪知道万年纯金,还是在十几年前的晚上。 许嫣然刚刚斗倒了自己的同家姐妹,兴致勃勃地连夜清点她遗留的陪嫁,点来点去,脸色却越来越黑,乒乒乓乓摔了好多东西。 后来一问才知道,是前夫人最值钱的陪嫁金条不见了。那东西统共不过一根尾指大小,不知道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晓得跟别的金子不一样,尤为贵重。 夫人念叨了这根金条十几年,原来是被陆明岚偷偷藏起来了。可他自己屋里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搜查过,怎么还能藏得住呢? 若雨娘子在此,定能恍然大悟。陆明岚从花楼回府后先去了趟祖祠,必然是取这物件。 他将万年纯金用普通金子包裹起来,掩盖气息,再藏于自己母亲牌位下,数年来未曾被人发现,心思不可谓不狡诈,胆子不可谓不大。 按照他的设想,这簪子本该随着苏芷北度过一段时间,待黏胶老化了,簪头自然掉落,露出里面的万年纯金。 没想到旁人这么不经事,直接把簪子摔断了,导致眼下苏芷北和白发老妪不得不有一场恶战。 四个壮汉往外退了几步。 他们虽然接到的命令是一切听从白发老妪,但诡异的场面还是让他们率先选择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地表上不断蔓延的,是杀气。 院中的琴声由缓转急,仿佛带着刀剑铮鸣之音。簌簌竹叶落下,如同漫天飞雪,红与白的交错,是生与死的轮回。 一首,势如破竹。 爬进院内的护卫与从角落里冲出来的黑衣人打到一处。 破败不堪的木门被人推开。 许嫣然远远地隔着门,望见门里双方厮杀的惨状,横七竖八的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全做了踩脚的垫石。 她看得专注,生怕漏过任何一道出逃的身影,让陆明岚有了活命的可能性。 真正的杀招从天而降。 雨娘子把许嫣然推了一个趔趄:“夫人小心!” 数把长剑穿过这位忠仆的胸膛。 破阵子,破阵之道,擒贼先擒王。 许嫣然惊叫道:“阿雨——” 后知后觉的护卫们冲上来把陆夫人护得如铁桶一般。 “阿雨——”许嫣然仰天长啸,“陆明岚你必死无疑!” 陆明岚坐在二楼僻静的茶室里。外头激烈的厮杀声还没有浸染到这里。 贴身仆从道了一句:“公子,任务失败,许嫣然没死成。” 曲调弹错了一个音。 一百二十七,满江红(上) 白发老妪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直指苏芷北胸膛。 少女未曾感觉到一丁点儿的灵气波动,她已经出手了,速度快得肉眼几乎看不清。 不动用灵力而战斗力惊人,这种人在凡间有一个耳熟能详的称谓:武林高手。 苏芷北虽然对他们仰慕已久,期盼着一试高下,但绝不是现在。 树枝点在少女左肩,微微刺痛,力道并不重,更像是试探。 苏芷北急退两三步,重新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老妪一招没得手,心里也颇为奇怪。她刚才点穴似乎对修仙者一点作用都没有,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独到之处? 她却不知,苏芷北全身骨肉都被改造过了,韧度超凡绝伦,不是轻轻一点就能突破防线的。 苏芷北郑重其事地招出落虹剑,刚想掐诀,老妪道:“仙师别忘了,杀掉凡人,你会被齐国国法惩罚!” 是了,为了维持仙凡两界的稳定与和平,防止修仙者恃强凌弱,这条铁律写在了云霞派入门手册的第一页上。 少女白了脸色,明白这场战斗中,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弱势者。老妪能杀她,她却不能杀老妪。 真是,哪个一根筋的撰写者制定的条例?修仙者难道就不能是弱势群体了吗? 老妪再次贴身缠上,平平无奇的树枝在她手中仿佛是无坚不摧的利剑,逼得苏芷北节节败退,只能硬抗。幸好她身体素质高,不至于被伤到根本。 面对少女的畏手畏尾,老妪越战越勇。因为肉体上不能击败对手,凭借着多年丰富的战斗经验,她立刻改变了突破点。 细长的树枝朝着苏芷北右眼点去。 别看老妪动作轻飘飘,只要被击中,苏芷北必然瞎一只眼睛。 她骨头虽然被重塑过了,可眼珠没有啊! 少女心中大骇,下意识使出天一剑法去抵抗。 老妪没修过仙,但空气中诡异的波动还是让她选择了躲闪。 她侧身一翻,险险擦着剑气飞过:“仙师原来有些本事。” 苏芷北被这么表扬一句,心头并未轻松,冷冷道:“远不如您。” 她空仗着一身灵气,实际上打斗中的功夫拍马也追不上老妪。从前在云霞山里,大家都注重修为而不在意剑法,因此她也没觉得如何,甚至隐约排在别人上头。如今和真正的武林宗师对上,她才知道没有灵气的人,居然能单纯依靠剑术压制住三重天的修仙者。 果然是行行出状元,不可小觑旁人啊。 苏芷北在心中分析一番,已然了解到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老妪就像一个打出物理伤害的刺客,在近身时,剑术优势最能发挥到淋漓尽致。而她就像一个脆皮法师,相较不擅长近战,但是远程的灵气输出伤害可观。 为了扬长避短,她最好的法子就是跑着打,抓住机会把老妪一套控死。 少女微微一笑,从戒指里摸出一粒身轻如燕丹给自己服下。这是她之前去藏书阁薅丹方,顺便翻出来练手的东西,如今可不派上了用场? 不借助外力,老妪的速度和苏芷北不相上下。但吃了丹药,就是时候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开挂了! 少女的身影倏地消散了。 “隐……隐身了……”外围的壮汉不可思议道。 “不。”老妪缓缓闭上眼睛,风声在一片黑暗中尤为清晰,“是她动得太快,所以无法被看见。” 树枝突然伸出,似乎什么也没打到,却好端端地断成两截。 下一秒,苏芷北捂着小腹出现在老妪十丈开外,潺潺的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到泥土中。 速度是相对的。少女速度越快,撞上外物的冲击力越大,本来不至于伤害到她的树枝竟然也生生戳进了肉里,就像飞机在高空航行,随便撞上一只小鸟,也会机毁人亡。 四个壮汉连呼神迹:“这也能打中?” “这也能打中。”苏芷北笑道。 却见老妪捂着左腰突然瘫坐倒,居然是腰间插着一片普普通通的绿叶,因为速度太快,之前没觉得疼痛,刚松一口气便不行了。 叶片的大小选得恰如其分,再大一点,老妪的脾脏会被切开,暴毙当场。再小一点,伤害不严重,起不了关键性作用。 而现在的老妪要么选择静待旁人替她拿来金疮药疗伤,要么大肆动作血流而死,别无他法。 老女人明显不舍得这么快就见了阎王,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呵斥那几个壮汉:“还不快给我准备伤药!” 四个人懵了好一会儿,才安排留两个人照顾老妪,两个人去最近的镇子上买药。 苏芷北一瘸一拐地走到她旁边捡起金条:“承让。” 这东西居然纯到有些烫手,让她又嘶嘶倒抽了好几口凉气,赶紧丢进戒指空间里。 老妪本想出言嘲讽,终究是憋下去:“我活了几十年,居然栽在你个小辈手上,后生可畏。” “侥幸而已。”少女实话实说。 其实,老妪之前一直不太看得起苏芷北——年纪又小,做事又不够谨慎。但如今看来,脑子够灵光,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人又足够谦逊,如果不去修仙,或许可以在武林中崭露头角。 “我受人之托,已经用尽全力,对得起陆夫人。其他的,却也想对得起我的师承。老婆子这把年纪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徒弟,苏姑娘如果有意愿,就去陆家西院从南数第三间房门底下,挖出一本,权当我送你的。”老妪叹气道,“这辈子,徒弟的事也就只能这样咯。” 苏芷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掏出一瓶疗伤丹药:“那就谢谢你了。” “你运气好。”老妪不在意道,“我要是能多活几年,轮得到给你这本秘籍?” 苏芷北又给她鞠了一躬:“无论如何,谢谢您。事态紧急,我打算立刻回陆府一趟,就此别过。” “这么急着学老婆子我的功夫啊?” “不是,我也受人之托,收了酬金,回去救他一命。”苏芷北望着地上那根断为两截的空心金簪,微微笑道。 一百二十八,满江红(下) 交战线被护卫的尸体一层一层推进,眼看着楼梯口即将失守。 陆明岚把古琴往随从面前一推:“来,你接着弹。” 随从吓得连连摆手:“不行啊,公子!我不行!” “让你弹你就弹,白跟着我学这么久了。”陆明岚不由分说地走到一旁,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接着弹我那首。” 许嫣然在院外听着,琴声忽然断了,歇了一会儿又磕磕绊绊地响起来,虽然能听出曲调,却也和弹棉花差不多了。 想必是换了琴师。 那么陆明岚跑哪儿去了呢?他是察觉到即将溃败,提前走了吗? 想得美!今天他必须死在这里! 许嫣然大叫:“堵住所有出口,千万不能让人跑了!” 长剑犹如灵蛇一般撕咬开周围人鲜红的皮肉,被认为逃跑的男人提着剑冷冷道:“多虑了。” 他踩着青涩而干脆的琴音,面上沾染的鲜血如唇一般红,散落的长发随着每一次挥剑,似丝绸缎带,在空气中划过利落的弧线。 缓慢移动的交战线在他面前如同被一根定海神针死死钉在此刻的位置,无法再进一步。 许嫣然急道:“陆明岚出现了!快杀了他!赏黄金一千两!” 厮杀声更激烈。 万众瞩目的男人突然应声而倒。 就这样?陆明岚就这样还想和她斗? 许嫣然伸长了脖子去看,企图透过层层人影亲眼见证男人的死亡。 “嗖——” 一支冷箭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将一枚花丝簪子钉在地上,尾羽尚在余力的作用下微微摇晃。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丢了魂,木头桩子般矗立在原地。 而原本倒下的身影重新站了起来,无限可惜道:“为什么总是差一点?许嫣然,你命真好。”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一举一动都是陷阱等着人往里跳。 许嫣然终于清醒过来:“孽畜……” 这个小东西彻底惹毛她了,她要他生不如死!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冲!”许嫣然嘶吼。 气势逼人的护卫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陆明岚脸上虽然带着深不可测的微笑,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再想暗算许嫣然已无可能,而他今日,也注定要以失败告终了。 不过是半柱香时间,最后一个黑衣人断头而死,连弹琴的随从也被押送到许嫣然面前。 满江红尽,琴声终于断了。 “陆明岚,”许嫣然咬牙切齿地念这三个字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今天?” 陆明岚平静地望着满地尸体,道:“我每日都在想。” 他那保养得极为完美的脸颊被两道血痕贯穿,有一种破碎凋零的美。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娘都死在我手上,你凭什么能杀我?”许嫣然用食指挑起男人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以为你是谁?” 陆明岚一口唾沫啐到她脸上。 “狗杂种!”许嫣然大怒,拔出身旁护卫的配刀:“去死吧!” 陆明岚缓缓闭上眼睛。 他梦见过这样的场面千千万万次,没有一次不会从睡梦中惊醒,摸摸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完好无缺。 但真正处于此种情形时,陆明岚心里居然只剩下平静。 他好像太累了,大半辈子都在装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太多的算计,太多的阴谋充斥着他灰暗的人生。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的失误都可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是刀尖上旋转的舞者,已经用尽全力去参加一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比赛。 失败就失败吧。 他坦然接受。 老天爷都在帮许嫣然,一次又一次地打乱他的计划。 但如果说还有唯一的遗憾,可能是让自己喜欢的姑娘会恨自己一辈子。 一滴泪从他浓密的睫毛间滚落下来。 “谁敢杀他!” 许嫣然的刀突然被一股巨力弹开。 一道青白色的人影从天际极速飞来。 一百二十九,相信 苏芷北提着一柄彩光流转的透明长剑,像天光乍破时云层中射出的光,似星辰日月般降临众人面前,耀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看谁敢杀他!”少女再次厉声喝道。 护卫们纷纷后退一步,不敢正视其锋芒。 许嫣然恨恨道:“仙师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强行被阻,颜面扫地,已是忍无可忍的前兆。 苏芷北道:“我想回来,还用得着理由吗?” 少女手指一点,陆明岚身上的绳索瞬间消失。 “跟你去的人呢?她没有回来?”许嫣然左右张望一遍,明白了大概,“仙师真的要与我为敌?我陆家与云霞派可是数百年的交情,哪怕看在云翳掌门的面子上,仙师也不应该插手我们的家事。” “我不代表云霞派,我只是收人酬金,替人办事而已。”苏芷北面色平静,“许夫人如果有任何需求,也可以雇我。” “要多少酬金?”许嫣然不禁问道。 陆明岚自己偷偷挣的钱再多,也不可能比陆家掌权人手中的钱多。能够不费一兵一卒解决掉面前这个最大的威胁,何乐而不为呢? “我收钱最讲公平,穷人少收,富人多收。”苏芷北道,“陆明岚把九成的财产都交给了我,要我保他一命。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许夫人少说也得用十成的财产雇我放弃之前的订单吧?” 许嫣然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明白少女这是逗自己玩儿呢,磨牙道:“苏芷北,你别不识好歹!别忘了,修仙者在凡间不能杀人,否则会被废去修为赶出门派!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保他!” 成百上千的护卫一拥而上,像深蓝色浪潮一般淹没了人群中心的两人。浪花推搡交融,涌动溃散,足足过了一盏茶时间才渐渐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粒半透明圆球。 苏芷北站在狭小的圆球中心,双手结成复杂的守护法印,专心致志地抵抗外人的攻击。陆明岚坐在她身后,满脸的情绪让人看不清晰。 “你不该回来。”男人望着少女纤细的脊背,幽幽叹息道。 “谁想回来似的!”苏芷北抽空回嘴道,“但你给的钱实是在太多了。我只干这一单,干完我就走!” “谁让你干了?”陆明岚苦笑,“乖乖回你云霞山去吧。从没见过被我故意那么气一次还能回头的人。” 苏芷北沉默了一会儿:“陆明岚,你心思好多,连我也骗,我已经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陆明岚听了反而笑了:“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就清楚了吗?苏芷北,我都不知道我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两个人皆是沉默。 “我只救你这一次。”苏芷北突然道,“就当我救以前花天酒地又心地善良的陆明岚。只要你活着,以后你想怎么活,都与我无关。” 陆明岚却岔开话题:“陆昭河给你讲了什么东西吧?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也不要相信他。北北,陆家的人,你都不能完全相信。” 苏芷北回头看他一眼,男人脸上全是凝重,不得不说比他吊儿郎当的时候顺眼得多。 “所以你的这句话,我也不能全信。”苏芷北认真道。 陆明岚忍着浑身的伤口噗嗤一笑:“对,你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 他笑着笑着,好像又想到了别的好笑的事情,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几乎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北北……陆家没一个好人……哈哈哈哈……老天爷……” 笑着笑着,眼泪顺着他的脸庞放肆地淌出。男人一边笑,一边哭:“这就是命……北北……我什么也算不准……我一个人也帮不了……” 苏芷北很难想象,无论是没心没肺的陆明岚,还是心眼儿多到爆炸的陆明岚居然会流露出如此崩溃的一面。 她不忍道:“你别放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今天活下去,后面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呢。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明岚抽着气缓过来,笑道:“你不会让我死?” “我保证!”少女信誓旦旦。 陆明岚望着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似哭似笑道:“我信北北。” 一百三十,因果报应 然而眼下的场景对苏芷北十分不利。 护卫人数太多。他们在许嫣然的指挥下将守护罩团团围住,用尖锐的凿子、砍刀乒乒乓乓地往上招呼,就连圆顶上那一小片地方都摞了三四个人,防止少女带着陆明岚往天上飞。 苏芷北虽然是修仙者,但仅仅三重天的修为难以长久支撑守护罩的灵气供给。退一万步说,即使她带着陆明岚脱出重围,让他远离陆府平静生活,许嫣然也不会放任这么一个诡计多端,复仇心切的敌人在外苟活。以陆府遍布天下的贸易活动,别说三分天下的齐国、楚国、西境,就连天不管地不管的遗落之境毒瘴森林也有他们的分店和探子。少女能救他一次,难道还能救他两次三次? 苏芷北既无法杀人,又无法逃跑,真正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况且她之前与白发老妪交战,受了点伤,实力水平明显下降。厚土象诀虽保她肉体不易破损,但受伤之后亦更难恢复。 “陆明岚,你也想想办法啊。”苏芷北焦急道。 没想到这个二大爷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手枕着头往后一躺:“我想不出。” 什么玩意儿!算计别人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就跟个村头二傻子似的,神特么猪队友! 苏芷北气急败坏道:“你就仗着我的承诺可劲儿得瑟吧。” 陆明岚闭着眼睛,弯着嘴角没说话。 少女只好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地梳理现状和双方的优劣势,但怎么看都是必输的局。 “要是白发老妪人再好点儿,恢复恢复赶紧回来帮我忙就好了。”苏芷北异想天开道。 想到白发老妪,就想到她托付给自己的武功秘籍——西院从南数第三间房门底下,也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机会去取…… 等等! 少女灵光一闪。 白发老妪以如此高的武功造诣守护西院那么多年,肯定出自许嫣然授意。她会白白浪费一个绝顶高手,不来保护自己,而去看守荒无人烟的废地? 除非,那地方有什么东西比她自己还重要。 苏芷北心中瞬间有了答案,几乎被这柳暗花明的狂喜冲昏头脑:“陆明岚,你有救了!等下抓紧我别掉下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男人乖巧点头:“好啊。” 护卫们机械的砍砸突然落了空,两道人影冲出防护罩,疾风似的掠过人潮,往西边飞速前进。 许嫣然一时也没想明白,只急道:“快跟上!别让人跑了!” 但追的时间越长,苏芷北的意图暴露得越明显。等追到西院,许嫣然已是惊惧交加:“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进去!” 她再怎么叫唤也无济于事,修仙者飞行的速度比凡人跑步快多了。苏芷北不仅抢先一步找到了黑佛神像,甚至还顺手挖走了白发老妪的武功秘籍。 当护卫们包围住西院,苏芷北已经托着雕像不急不缓地走出:“现在,我有本事保陆明岚了吗?” 许嫣然似是惧怕少女手中的物件,缓缓后退道:“你不要威胁我,不然你们俩今天都休想活着出去。” 苏芷北虽不明白她究竟惧怕什么,但也听出了许嫣然语气中的强撑声势:“你也不用威胁我,不然我保不准做出什么事情来。” 双方都在互相试探对方的信息与底线。 场面僵持了一刻钟。 苏芷北举起雕像厉声道:“许嫣然!” 妇人终于痛下决心:“好好好,我今日放你们两个走!把神像给我放下!” 她退步得这么爽快,反而让苏芷北不肯放下了:“只说放我们俩走?许嫣然,你当我是傻子?” “你还要怎样!”妇人气急败坏。 “第一,佛像要让陆明岚拿走;第二,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能做出任何伤害陆明岚性命的事,你答不答应?”苏芷北狮子大开口。 反正她现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死马当活马医,不提白不提。 许嫣然的拳头紧了又紧,咬牙切齿道:“苏芷北,你好得很……” 少女一看她恼怒的样子,知道自己喊价喊得刚刚好,心中大喜,面上露出胜券在握的样子,让人摸不透虚实。 两个人正在拉锯中,陆明岚偷偷接过苏芷北手中的雕像查看。 “啪啦!”一声脆响。 黑佛突然掉到地上摔碎了。 苏芷北头一个反应是“完犊子,今天死定了”,然后才发现佛像裂缝中流出潺潺鲜血,诡异得很。 许嫣然兔子一样窜到护卫背后,尖声道:“保护我——” 血液越淌越多,好像整个佛像都是空心的,里面灌满了人血。待到血液流尽的时候,一只黑红色的小虫子从缝隙里爬出来,振振翅膀,突然消失了。 人群那头的许嫣然骤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张小脸扭曲得不成人样。她开始捂着肚子干呕,渐渐地吐了血,到后来竟然连脾脏器官的碎片也呕了出来。 黑红色的血污染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苏芷北第一次看这样诡异又血腥的画面,不禁头皮发麻。 “那虫子叫母蛊。十三年前,许嫣然用雨娘子故乡的偏方给我母亲下了子蛊,害她性命,成功之后又把自己身体里的母蛊取出,用自身鲜血养在佛像里。现在佛像破裂,母蛊自然要去寻找熟悉的味道了。”陆明岚一语中的。 “你知道打碎这个东西就能反败为胜?”苏芷北皱眉道。 “不,我之前不知道许嫣然把自己身体里的母蛊取走了,看到这尊佛像和她的反应,私下揣测的,没想到真押中了。”陆明岚开怀大笑,“北北你知道吗,母蛊其实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人体内。但许嫣然用蛊术杀了我母亲之后心中害怕,强行把母蛊取出,才会留下如此大的破绽。”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为了许嫣然,陆明岚不知道翻阅了多少的蛊术密献,才能有如今的见解。 那边连肠子都吐干净了的许嫣然已是气若游丝,满嘴的血腥味话都说不囫囵,指着陆明岚,又指着苏芷北,头一歪,居然就死了。尸体干巴巴地凹进去,像骨头架子上的一层人皮。 在场众人无一不目瞪口呆。 主心骨没了,护卫们又该怎么办? 还是苏芷北率先道:“既然陆夫人已经被自己的邪术害死,陆老爷又在押货途中身亡,现在陆府最大的继承人就是嫡长子陆明岚!你们难道要背叛自己的主子吗!” 护卫们面面相觑,迟疑许久,陆陆续续有几十个人跪下,做臣服状。 厚重的血腥被风吹散,眼看午时的阳光即将倾泻于铺满阴霾的大地,忽有一男声道:“凭他,也配当陆家的主子?” (这章字数有两更长啦ε15(29>61<)16з 一百三十一,所有不能说的秘密 陆宁川起先一直呆在自己院子里。 因是许嫣然亲自来告诫他:“今天家里会有些变故,刀剑无眼的,别伤着我儿了。” 她拿一张绢丝的蝶恋花帕子掖了掖男人鬓角:“你且放心,为娘会替你扫清所有障碍。” 陆宁川点点头,恋恋不舍道:“娘亲万事小心。” 随后,许嫣然离开不一会儿,远处便传来朦胧的厮杀声与惨叫声。 陆宁川在院子里踱步,踩烂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盆素冠荷鼎。 待到小厮来报:“陆明岚本要死了,苏仙师突然杀回来,场面有些控制不住。” 陆宁川终于焦急地推开院门,冲了出去。 没成想,战前那一面,竟成了他与娘亲的永别。 “陆明岚!你杀我娘亲,别说让你做陆家的主子,你就是连明天的太阳都休想见到!”怒火中烧的男人唰地拔出腰间宝剑,“我今日要亲自取你狗命!” 一边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一边是积威已久的二公子,这场夺位之战在所难免。护卫们手足无措,默默退到一丈开外。 “二公子在说什么气话?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难道没有威胁力吗?”苏芷北笑道,“虽然说我不能杀人,但是拿下你总不成问题吧?” 陆宁川本来气昏了头,被少女这么一提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家主的名分都还没到手,使唤不动护卫,在拥有仙师庇护的陆明岚面前不堪一击。 他必须寻求更多帮助。 “尽管我暂时没有家主印,难道你们就能眼睁睁看着外人将我视做鱼肉?”陆宁川对着众护卫道,“难道你们相信一个废物真的能做家主?”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可以自己选,想想跟着谁更有前途!” 话音一落,陆宁川身后陆陆续续站了一些人:“任凭二公子差遣!” 然而,更多的人仍是在观望。 “那我也劝你们想清楚。”苏芷北不急不缓道,“家主的位置铁定是该落在嫡长子身上,你们若是跟了别的人,往严重了说就是背叛陆家。陆明岚之前虽然不务正业,但却是被会邪术的许嫣然所迫,故意藏拙。你们跟着陆宁川,就不怕子承母业,他也把你们炼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护卫们听完脸色煞白,齐齐往陆明岚的方向挪了一步。 陆宁川还要再辩,被苏芷北乘胜追击:“二公子生来优渥,一直视家主之位如囊中之物,你们帮了他只是拿回他自己原本的东西,有什么功劳?反观陆明岚身处劣势,你们现在帮了他就是开国功臣,荣光无限。而且你们帮陆宁川,就不怕我寻仇?我虽然不能杀人,卸条胳膊腿儿总不成问题吧?” 这一番恩威并施,彻底将护卫们说服,拥在了陆明岚身侧。 陆宁川眼看着大势已去,嘴角抽了抽,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陆明岚突然扯了扯苏芷北袖角:“我命保住了,你可以走了。” 他紧抿双唇,竟然是毫不留情。 少女尚且沉浸在自己超凡绝伦的口才中,有点儿不可置信道:“你说啥?” 陆明岚冷淡道:“我说你现在走。” 苏芷北的微笑僵在脸上。 空气凝固了一秒。 “你再说一遍?” “你,走,立刻。”陆明岚冷若冰霜。 “好,你说的。”苏芷北强笑着扯了扯嘴角,拳头几乎捏碎,“我就说我干完这一单立刻走。” 她刚刚转身,陆宁川大笑道:“陆明岚你急什么?苏仙师会错过一场大戏的!” 少女的身影顿了顿。 陆明岚大喝:“陆宁川!” “叫我名字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一个都要死了的人还怕你啊?”男人肆无忌惮道,“仙师不如留下来多看半刻钟?” 苏芷北一回头,陆宁川居然提着剑往自己大腿上划了一刀。他下手极重,直接整个人摔坐在地板上,血涌如注。 “舒服吗?”陆宁川望向前方。 苏芷北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陆明岚。 男人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颤抖,本来有些许脏乱的长袍下摆突然浸出一滩红。那红色越来越重,陆明岚也终于摔坐在地上。 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陆宁川又在自己左手上划了一刀。这次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陆明岚的左手也断开了。 血淋淋的断手顺着台阶一路滚到苏芷北脚边,还带着人体未散的余温,是陆明岚的血。 “你知不知道……”陆宁川喘着气笑道,“为什么他想了那么多法子杀我娘,就是不肯伤害我去威胁她?” “因为……他一辈子都注定了是我的奴隶!” 时间闪回到几天前,陆明岚和陆昭河因为叫不叫“明岚哥哥”而杠上了。陆昭河当着苏芷北的面划了陆宁川一刀,结果陆明岚身上出现了同样的伤口。 那时候他们就在暗示她:陆宁川与陆明岚之间有子母蛊,陆宁川身上的是母蛊,陆明岚身上的是子蛊。 无论陆宁川受到什么伤害,陆明岚身上都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印迹。反观陆明岚在大街上被人刺伤,伤害却不会传递给陆宁川。 这样的后果是,陆明岚一辈子都只能做陆宁川的保镖。因为陆宁川死,他也必死无疑。 所以许嫣然不怕他争家产,无论他最后怎么赢,只要陆宁川想,就可以把惨败变成平局,他永远无法享受夺来的财富。 所以陆明岚不能去修仙,他修为越高,遇到的对手越强,就越会被发现他有一个致命的软肋,他就越只能做一个武力高强的保镖。 所以陆昭河能和他达成协议,因为只要陆明岚复仇成功,许嫣然和陆宁川死掉,他也必死无疑,陆家的财产可以毫无疑问地落入陆昭河手中。 所以陆明岚其实一开始,从他七岁决定复仇,已经预见了,甚至安排好了自己的死亡。 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任何事,因为他永远等不到产生后果的那天。 “苏芷北,你以为你是神仙,想救人就救?”陆宁川捧腹大笑,“他骗你呢!不管你来不来,他都死定了!要么被我娘杀死,要么被我杀死,谢谢你让他多活了半个时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疯狂的笑声中,陆宁川的最后一剑直接贯穿了自己的小腹:“我可以输……你们永远也别想赢……” 两道人影同时倒下。 “陆明岚!”苏芷北疯狂地冲过去,接住男人残破的身躯,“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男人鲜红的唇上。 陆明岚用自己仅剩的右手去拭她的泪痕,微微笑道:“那……那你要是知道……我死了……得多伤心啊……” 他遇刺醒来的那天,少女一直伏在他床边哭,像淅淅沥沥下过一场春雨。 或许,就是那一时的心软吧。 生离,大概比死别更容易让人接受。 “所以……我跟你说过……不要……不要相信陆昭河……” 陆昭河明明知道陆明岚必死无疑,还要骗苏芷北说他生死未卜,给少女希望,又要用最残酷的事实让她绝望。 一个陆明岚毕竟还是有变数,万一许嫣然不死,他还能怎么杀了这一家人? 答案是逼疯苏芷北。 只要苏芷北亲眼见证陆明岚死亡,一定会大开杀戒,屠尽陆家。到时候他只要远远躲在别院,选个适当的时机回来打扫残局即可。 “北北……”血顺着陆明岚的嘴角不断往外涌,零星的泪光在眼角闪烁,他已是强弩之末,“答应我……不要中计……原谅他们……也……也原谅……” 一个未完的“我”字卡在男人渐渐无声的喉头。 那对蝴蝶翅膀般的睫毛颤了颤,安静地合上,挤落眼角一滴晶莹的泪。 他就像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般沉睡了,那唇上鲜红的玫瑰花尚还没有开谢。 它那样的红。 那样的红。 “陆!明!岚!”苏芷北将男人的尸体紧紧嵌入怀中,“我不会原谅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蝉鸣起伏,无人应答。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耳畔玉碎之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