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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奏(3)

    

前奏(3)



    没人注意到,在这个一如既往地疯狂的夜晚,一小股势力夹在频繁出入的各方人员里,像水一样静谧地流入了混乱的宫廷之中。

    运送蔬果的马车比预定多了一批,没有关系,因为几天来后厨已经临时增加了太多的菜色;某位领主的家眷在夜色中敲响仆从出入的侧门,没有关系,因为最近守卫们也常常出现在领主夫人们的窗外,为她们唱一支隐晦的歌;女佣们胸前饱满鼓胀,裙摆蓬松宽大,也许里面塞了一只从后厨偷的腌猪腿,或者男主人睡过她们后奖赏的金币无论是什么,都没有关系。

    这里是王都,而明天是公主的成人礼。王宫里的人们总需要一些缘由来放纵他们的疯狂,由于平淡的日子有小缘由,特别的日子有大缘由,因此在外人看来,这座有近两百年历史的王宫每天都被笼罩在或多或少的疯狂之中。

    渗入王宫的水流淌过前院,喝得烂醉的守卫被人无声无息地割了喉,一些敏捷的身影穿梭在无人值守的道路间,每隔一两个岔路口,就有几个人分散出去,处理走廊上往来巡逻的卫兵。

    最终他们汇合的位置很明确:国王,三位王子,以及唯一的公主的房间。

    领头的年轻男人拍了拍跟在他身边的瘦弱女孩:带艾莉克希娅回来,夜莺。她应该成为我们的同伴。

    好的,哥哥。女孩颔首,像条游鱼一样融入走廊的阴影之中。

    夜莺无声敲晕了公主房门外打瞌睡的女仆,从她怀中掏出钥匙,拧开门锁,将昏迷的女仆双手反绑在把手上。做完这一切后,她像只夜行的猫咪一样潜入套房深处,轻柔而坚定地用双足侵略了公主的闺房。

    她看到那位传闻中安静羞怯的少女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窗台上,浑身上下只胡乱裹了一条床单,两腿岔开,弯腰驼背,一头金色卷发随意散落。听到有人进来,这位公主回过头,用那张洋娃娃似的脸对夜莺露出纯真的笑容。

    告诉我,你是来杀我,还是来强奸我的?艾莉克希娅问。

    夜莺大受震撼,张口结舌了片刻后才小声说:不,我,我们是来带你走的。

    噢,来绑架我的。艾莉克希娅无聊地看了看窗外,你们杀死守卫的时候没有用布挡一下吗?血把外面的蔷薇都溅脏了。

    这话让正常人无论如何都接不下去,夜莺酝酿了几周的腹稿在刹那间几乎全数忘记。她说:不,不是的不是绑架!我们要带你逃出这个牢笼,去往新的世界!我叫夜莺,你是艾莉克希娅对吗?我能叫你艾莉吗?

    艾莉克希娅盯着她看了看,微笑了一下:不能。我也不叫艾莉克希娅,我叫亚历山大,是老莱茵特的第二个儿子,我喜欢女装,更喜欢被男人操屁股。你要找我的公主小妹妹?她正在楼下对着光明神像的脚丫撒尿呢。

    很显然夜莺是那种真正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哪怕她的社会阅历有珠宝店店员的十分之一,都不会像此刻这样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但艾莉克希娅恰巧是最不介意观赏他人流泪现场的类型。

    我,我是说夜莺连续吞了几次口水,勉强冷静下来,我是说,你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国王陛下想和教会开战,他可能会让你在成人礼上被暗杀,并且把责任推给教会;而教会、教会,呃教会也许会在成人礼开始前就让你死掉,理由也是一样的,跟我们走,你就能自由!

    艾莉克希娅看着夜莺仿佛在老师面前背书的紧张样子,几乎要被她可爱得笑出声了:那你们呢?你背后的组织想把我怎么样?

    你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夜莺眼睛一亮,激动地上前几步握住了艾莉克希娅的手,哥哥他们已经去劝说国王陛下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国家需要变革!我们的子民正在受苦,我们需要建立一个真正的神国,遵照光明神冕下的教诲,互相友爱,互相照顾,像哥哥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有资格领导我们的,你可以和哥哥结婚,你这样美丽,应该和哥哥在一起!

    她的双眼闪闪发光,脸蛋通红,用那张纯真的脸说着狂信徒一般的话。只是相比起光明神,她信仰的更像是那位身份不明的哥哥。

    艾莉克希娅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夜莺手中抽了出来。

    她已经不想再探究夜莺口中的劝说国王让位与劝说守卫放行所用的手段有何不同,面前的女孩究竟属于哪个邪教式的组织,他们的领头人又是哪个封地跑过来的小贵族,用了什么手段得到王宫的布防信息这些都无所谓了。总是有人争先恐后地往这个巨大的蛆虫窝里爬,谁都想当最大的那条。为了争斗,他们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她说:那恭喜你,你的哥哥成功之后,你就会成为王妹、亲王、女大公,或者随便什么东西,可以和你的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虽然不知道她和她的哥哥能在那个位置上存活多久。

    不,我会前往教会成为神侍。哥哥需要我待在那里。夜莺安慰地看着艾莉克希娅,王室的男人们也许没办法留下来,他们很危险,但是你没有关系,假如哥哥失败了,你们的孩子也拥有王室血统,他还会有机会。

    我听腻你那些野猪研习通用语后都说不出来的蠢话了。艾莉克希娅站起来,把身上的床单一扯,双手捧住夜莺的脸使她直视自己,男人很危险,但我没有关系?你把自己当作什么物件,也许今天我的遭遇就是你明天的命运,那是你的事;但是你看我,我的手心还是热的,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的身体还年轻,有着可以轻松掐死小鸟的力量

    她轻轻吻了吻这只充满迷茫的夜莺的额头:既然如此,鉴于你现在面对的是我,我希望你能正视我目前就是对你而言最危险的敌人这一事实。

    她的皮肤在月光的沐浴中片片绽开,在鲜血迸溅之间露出遍布全身的黑色纹路。她那被多次高高在上地赞美过的白嫩肌肤与美丽五官正在逐渐撕裂,一条黑纹攀爬过她的左眼,使那只如天空般清朗蔚蓝的瞳仁失去了光彩。然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狰狞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甚至低声笑了出来。

    夜莺尖叫一声,挣脱了艾莉克希娅向后躲去,没跑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她无助地低头,一颗沾满鲜血的畸形头颅正瞪着空洞的眼睛与她对视。

    我、你!你!你这是黑魔法!你这魔女,你会下地狱的!她浑身颤抖地大叫着。

    为什么要说我会下地狱的?我已经在地狱里了。艾莉克希娅淡淡地说,我也不是没用过光明神系的魔法,但那东西就像给乞丐的施舍,你跪地祈求三天,祂允许你放一个照明术。看看你们会的都是什么?治愈、净化、审判术神可是连自己在人间的五万使者都没有审判成功过,瞎子制作的瞄准镜镜你们真的敢用吗?

    我要离开,还要确保自己离开后能活下来,所以我偷学了黑魔法,当然,只是皮毛,否则我早就已经被反噬成白骨了。艾莉克希娅说,不过现在已经没用了。父王今晚逼我喝下了毒药,即使我逃过了教会的暗算,逃过了你们的威胁,也还是活不过明天。

    是黑魔法污染了你的品格,对吗?一定是黑暗神毁掉了你的恭顺和善良,你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夜莺缩成一团喃喃着。

    艾莉克希娅最后一块完好的皮肤也被她身体里的魔纹烧焦,血液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浸湿地毯,蜿蜒出奇异的线条。假如此刻有鸟儿在王宫正上方飞行,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血色法阵正在王宫地面上展开。

    这个魔法可能不太完整,也许会弄得你们很痛,也是我在异端研究所偷学的。它的具体作用是,将此刻法阵覆盖的区域中所有灵魂献祭给黑暗神供祂驱使,肉体化作汁水滋养大地。人类很难与神明达成交易,神明可能也没兴趣驱使垃圾,所以我以毁灭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为代价,强行借用了黑暗神的力量。艾莉克希娅温和地说,你带不走我,也逃不出去。你想要恭顺和善良,那么要来一杯加了迷药的牛奶吗?也许会让你好受一点。

    她当然没有去端牛奶,因为夜莺的身体已经在哀嚎中坍塌萎缩,最终化作一滩血水融入了法阵。

    艾莉克希娅慢慢坐下,躺在地上,在灵魂被炙烤的剧痛中扭头望向窗外。

    她短暂的人生像一场疯子参演的闹剧,开始的几年是混沌而痛苦的,充斥着父王的殴打声与母后的惨叫;略微长大一点,她成为了一只泥塑的玩偶,按照贵族的审美反复捏造,还要在众多男人的追逐撕咬中让自己在保持娇弱的同时不受侵害一国公主要学习礼仪、舞蹈、马术甚至床技,却连诗歌与算术都要从图书馆偷来书籍躲在被窝里研究。由于王庭与教会之间的交涉,最近几年她更是只能学习光明圣典、教会仪式与光明神在人间的一百七十二个化身的资料。

    她想逃,但也清楚菟丝花离开王宫只有死路一条。练习体术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这具随时有人观赏的身体上不能留下任何锻炼过的痕迹,于是她拼命学习黑魔法用以自保,并且打算在成年后就毁容出逃。

    然而没有用。她还是会死在这片生养她的肮脏土地上。但她至少拉了许多垫背的,这是能在人生履历中斜体加粗的大功绩。

    我今天刚刚十六岁呢十六岁生日快乐。艾莉克希娅轻声呢喃着,明年的花应该会开得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