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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南洋明珠 第66节

    第一次,蔡家大爷被弟弟妹妹安排。

    长辈坐着,小辈全部站着,只有老夫少妻在右手边,其他人全部都在主位背后或者左手边位子后面,泾渭分明。

    人都到齐,都坐下了,蔡家二爷转头看大嫂:“大嫂,我说话在兄弟姊妹心里都算是有一点分量,我先说我的看法,但是最终大嫂怎么决定,弟弟妹妹们都尊重大嫂的选择,因为这是您用了十几年时间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深思熟虑的。”

    “皓新,你这是什么话?”蔡家大爷沉声。

    “大哥,今天这个局面,是你自己的选择。大嫂容忍了你十几年,忍不忍的权利在大嫂手里,不在你的手里。”蔡家二爷本来就跟蔡月娥兄妹想象,配上那个讥笑的表情就更加相似了。

    蔡家大爷突然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蔡家大少奶奶带了佣人过来给大家上茶,公婆要离婚,待客之道不能少。

    “大嫂,美月说的《大清民律草案》编修完成就遇到辛亥革命,只有试行,实践不多。但是这是一部由伍廷芳先生主持编写的民律,伍廷芳先生是华人在殖民地开业的第一位大律师,第一位香港的掌法绅士,第一位在律政司和裁判司不在港时,委任署理的华人。他的意见对于裁定很有影响力。所以这一部法律即便实施时间很短,在审判时,也会被参考。更何况内地的民律基本也脱胎于这一部法律。但是,”蔡家二爷语气转折,“大哥说了七成财产归入你一房,就算是打离婚官司,要拿到七成财产的可能性也很小。大哥说的财产分配,可能是你和孩子们利益最大的方式。”

    “是啊!大嫂,离婚不名誉的。只要大哥把该给你的财产给了你这一房,他们母子三个搬出去,你眼不见为净就好了。离婚真的没必要。要知道你们离婚,爹娘在地底下都会哭。”蔡家大姑太太说。

    “大嫂,大哥知不知道错了,这个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他把钱拿出来,别被刮精全刮了去就好了。”三姑太太斜眼看自家哥哥,“一把年纪的老男人,有人愿意稀罕就让她稀罕,希望以后大哥躺床上端屎端尿,她也能稀罕。”

    “呸呸呸,小三,你说什么话呢?咒你哥哥?”大姑太太连忙制止妹子瞎说。

    三姑太太笑:“不这样,怎么能展现出真情真爱的可贵?毕竟陈家小姐那样丰厚的嫁妆说卖就卖,给人家,人家也不觉得这是真情真爱。那细嫂又没嫁妆,她现在那点子身家可都是大哥给的,她就是全拿出来,也没办法体现真心吧?那怎么办?只能大哥躺床上十几二十年,她还不离不弃,那咱们就服。”

    蔡月娥可不服气:“服个什么啊?没真爱的不也照顾咱爸妈,照顾我们弟妹这么多年,这些心血不比伺候个有钱老头二十几年更多?我大哥去的时候,她不上吊殉情,不演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死同穴,大哥死了肯定合不上眼?”

    自己好好的坐在这里,妹妹们一个个巴望他死,蔡家大爷怒:“我还没死呢!”

    “对啊!对啊!这不是分配遗产,这是分配财产。大家静一静,听大嫂的。”蔡月娥说。

    余修礼看着大舅子乌云密布的脸,拉了拉老婆的胳膊:“说话收着点。”

    蔡大太太看了一圈弟妹们:“我要离婚,哪怕不能分那么多财产,我也要离婚。”

    “秀英,你离婚图什么?图让全香港的人看笑话吗?我已经说了,财产七成归你一房,我管着公司是因为我知道运亨和运通没这个能力执掌公司。等他们有能力了,我会把权力交给他们。就算是我拿的三成,以后也有咱们孩子的份,你非得要全部吗?非得让我完全不管红莲母子吗?两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血,红莲也是我的女人,我什么都不管,我做不到啊!”蔡家大爷站起来看着老妻。

    知道她为这个家付出,知道她劳苦功高,知道她受委屈了,自己已经这样退让了,她……这真是不可理喻吗?

    二姨太抖着身体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仅让大姐也让二老爷、姑太太们这么恨。如果,真的实在容不下我们娘三个,我们娘三个离开香港。”

    蔡家大爷叹气:“非要这样吗?”

    “你们俩是在一起,还是分开,跟今天我和老爷的事,不是一桩,完全没必要扯在一起。”蔡家大太太跟二姨太说,“让你在这里是我要当面说清楚,财产是谁的,而不是说要阻止你们在一起。毕竟十四年前,我都没办法阻止,更何况到今天,我有什么必要阻止?”

    蔡大太太抬头看蔡家大爷:“我必须要离婚是因为你没有信用。”

    作为一个大富商被这么说,蔡家大爷觉得不可思议:“我没有信用?”

    “那天在二弟家里,弟弟妹妹们都在场,你信誓旦旦说,哪怕你拿出一半身家都要支持运亨和嘉鸿做事。昨日,你带着运亨和嘉鸿应酬,已经勉强,今日吃晚饭的时候,运亨说要买铜锣湾洋行仓库,你立马反驳,说不许他再跟嘉鸿合作下去,让他回银行。这才几天,你就出尔反尔了?”蔡大太太问他。

    蔡家的弟妹脸色都变了,齐刷刷看向蔡家大爷,这次是余修礼发声:“大哥,你真不让运亨跟嘉鸿合作?”

    余修礼这个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傻子。要不是自家老婆的亲侄子,要不是儿子中了邪一样,非说他喜欢大表哥,这种生意也不是非要带这个侄儿,他自己的大外甥不也在香港?

    蔡运通已经开口了:“小姑父,我爸说嘉鸿是您和余老太爷给他机会,让他年轻人瞎折腾,累积经验的,说大哥不适合打江山,说只要他守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不让大哥跟表弟一起干了,大哥坚持要跟表弟一起干,爸说他离开了亨通就别想回来。”

    余修礼转头问蔡运亨:“你和嘉鸿怎么商量的,分析给你爸听了?”

    “说了,我爸不听。”蔡运亨说。

    余修礼回头看大舅子:“我把话放在这里,运亨和嘉鸿一起合作,亏了算余家的,赚的按比例分。”

    这下可戳痛蔡家大爷的心了,对着妹夫吼:“你以为我出不起这点钱?我稀罕你余家的这点钱?”

    余修礼站起来,面如沉水:“出得起,你为什么不出?人要言而有信,你前几天说要怎么支持运亨的?几天就变卦了。运亨明明很有见地,你出尔反尔,只让他背锅,不让他独立做事,他不是光绪帝,谁是光绪帝?这个大侄子我要是培养不起来,我就不姓余。”

    他跟蔡运亨虽然是姑父侄子的辈分,岁数也就差了三岁。

    差不多年纪出道,自己在父亲扶持下,十几年前余家的产业日常都是他在管了,余家如果是一艘大船,他现在就是船长,他爸会给指导,为这艘船保驾护航,现在余家已经在培养嘉鸿和嘉鹏了。

    而运亨呢?当年他们都是家族继承人,在一起聊天,差不多的起点,现在运亨还在那个起点上,甚至不如当初。

    老公发脾气了,蔡月娥心情好了,连忙站起来拉住男人:“别生气,别生气。”

    “我不懂生意,但是我知道,余家稳扎稳打,亲家公是能人,妹夫也是这一代里的翘楚。嘉鸿这个孩子说要做生意,背后有亲家公和妹夫看着,不会有大问题。这个生意肯定可以做。但是到了你的嘴里,变成了不能做。”蔡大太太仰头看着男人,“就是不肯给钱吗?”

    “你想让他去做,那就去做,我给还不成吗?”蔡家大爷说。

    “现在,我不要你的钱,我要我的钱,我的钱给我的儿女。”蔡大太太站起来,“我不相信你的财产分配,哪怕打官司,我只能拿到三成,那也是真金白银,是给我儿女的。如果不离婚,迟早有一天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她的。我操持家里,我的儿媳为了你们一家四口,要吃鱼还是要吃肉操心,她在公司里打压我的儿子,把持我的财产,最后我儿子一无是处,她风光无限。”

    “运亨也是我儿子,你真以为我会废掉自己的长子?”蔡家大爷又气又悲,“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蔡家大太太根本不管蔡家大爷说什么,她只顾自己说:“五年前,我发高烧,据说烧糊涂的时候叫你的名字,儿子去请你,你陪了我一夜。凌晨我烧退了,你急匆匆走了,后来我看到了眼睛哭成核桃的她,从此,你再也没有踏进我房门半步。我这个年纪了,你我之间也不会有枕席之爱了,老夫老妻这么多年,连私底下说说话,讲讲儿孙,都不能了。我都没办法跟你说话了,我儿子的话,你能听半句进去吗?”

    全家老少都瞪大了眼,不相信能离谱到这种程度。

    被注视的二姨太眼泪潸然落下:“大姐,我没有……”

    “什么没有?”二少奶奶打断了二姨太的话,“叔叔姑姑们都疼你们的大嫂,我要疼我的大嫂。”

    二少奶奶也拿出帕子,对着二姨太:“八年前吧?不知道为什么,红姨您想着要给爸炖壮阳补肾的滋补汤了,每天早起炖汤,爸心疼地不行,让以后厨房准备,您说厨房里的人不细心,不放心。最后,是谁接下这个活的?是大嫂啊!今天鹿茸人参,明天水鱼猪腰,后天牛鞭羊鞭,你心疼老男人炖了有没有八天?大嫂给公公炖壮阳汤炖了八年。而且,后来您跟爸说您气色不好,您每天燕窝雪蛤,也是大嫂炖的,这也七八年了吧?天底下有哪家的长房长媳给公公炖壮阳汤,给小妈炖美颜羹的?我真不知道大嫂怎么能有那么好的涵养,忍住不吐口水的?我看见就作呕!”

    二少奶奶嫌弃恶心的表情实在滑稽。

    原本蔡月娥气得发抖,现在她走到自己大哥面前,仰头刮自己的脸皮:“面皮成尺甘厚!”

    蔡家大爷脸已经涨得通红了,余修礼摇头:“面皮哪里只有一尺?城墙拐个弯叠双份,都做不出来,自己要睡小妾,没力气了,让长媳炖壮阳汤一炖八年的。人活着总是能开眼界的,我真是长见识了。”

    “大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让他两个宝贝儿子来听听,他们亲爹亲娘是怎么喝壮阳汤把他们给造出来的?”蔡月娥问大太太。

    她又走到侄儿媳妇面前:“你还给他们炖汤?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给这么一对狗男女炖汤?吃了让他们再多造几个孽种出来,分你妈的嫁妆?”

    大少奶奶低头哭,二少奶奶转头给大少奶奶擦眼泪:“小姑姑,别骂大嫂,大嫂是想让大哥在银行里少挨几顿骂,她每天起早伺候着。我跟她说过,你就是整夜不睡,给他们吃龙肉,要骂还得骂,因为你占嫡占长就是罪过。”

    “二少奶奶……”

    二姨太刚开口又被二少奶奶截住:“二什么二?妈和大嫂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这辈子才倒霉,要做蔡家的长房长媳。”

    二少奶奶又转过来,笑着说:“各位叔叔姑姑,你们看看你们那儿有没有上好的官燕,最近燕窝卖疯了,大嫂寻了很久买到的燕窝质素不是很好,她担心红姨的老佛爷舌头能尝出来。”

    “老佛爷?光绪帝?”蔡月娥看着自家哥哥,“光绪称帝的时候?咸丰应该不在了吧?”

    “同治帝也不在了。”余修礼给老婆补充常识。

    “他死不死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就是想巴望我大嫂死,好给小老婆腾位子。”蔡家三姑太太也站起来,往前到大哥面前,“呸,猪狗不如的东西!离了以后,你们好好在一起,逢年过节千万别叫我们,你们一家四口过去吧!”

    蔡家三姑太太想了想:“大嫂,爹娘忌日,清明冬至,让运亨作为长孙主持祭拜,我们都要上门拜爹娘祖宗的。”

    这是当他死了,才让孙辈主持祭拜?蔡家大爷,现在又是羞臊又是气愤,却也无法反驳弟弟妹妹。他开口:“我不知道是婉凝……”

    “不知道?您是不想知道。红姨嫌弃鱼老了,您怎么知道怪大嫂的?厨房大嫂管啊!他们夫妻俩老实,一个在公司被你们骂,一个在家被你们说没用。妈受委屈您不想知道,大哥受委屈您不想知道,运通受委屈您还是不想知道,大嫂受委屈了您也不想知道,我受委屈闹了,您说我没教养。唯独他们母子三个,别人不想跟他们沾边,您倒是把这些当成委屈了,全怨别人不宠着他们了?我呸!”二少奶奶看着在一边默默流泪的二姨太,“红姨,装委屈我也会啊!”

    说着二少奶奶眼泪刷地流下来,她委委屈屈说:“可惜我没找个有权有势有钱的老头子,没给人做小,委屈了,男人也只能让我委屈啊!鹿茸人参牛鞭虎骨……”

    被小儿媳再提鹿茸人参,蔡家大爷恨不能挖地洞。

    看着侄儿媳妇撒泼了,蔡家二爷咳嗽一声,站起来:“小敏,差不多就行了。”

    二少奶奶立马收了眼泪,站在蔡运通身边。

    这时,蔡家大姑太太也站了起来,跟自家男人说:“你们爷三个明天就去辞工,这口饭不吃也罢。”

    大姑爷点头:“知道了。”

    余修礼立马说:“大姐,大姐夫和两个外甥都是踏实肯干的,轮船公司以后要跑香港到上海的航线,应澜的车行也要新开车行,叶家也有百货公司,还有你外甥和大侄子不是要在一起做生意?找嘉鸿和应澜安排。”

    蔡家大姑太太点头:“好,我让爷三个找外甥和外甥媳妇去。”

    蔡家二爷看了一圈:“那就这么定了。”

    大太太也站了起来,蔡家二爷说:“大嫂,明天早上九点,来律师楼,我和美月跟你一起看这个离婚官司怎么打。另外,你们务必不要再与我大哥私下沟通任何有关离婚的细节问题。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一切事务由我和他的律师谈。”

    “好。”蔡大太太点头。

    蔡家二爷又转身,跟自家大哥说:“大哥,本来亨通的所有官非都是我们律师楼处置的,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帮你打官司了,我得帮我嫂娘打,是大嫂也是娘亲。你自己找律师吧!”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蔡家二太太拉着大嫂的手,说:“大嫂,你看,有些事情你看着很难,其实真的要办了,也没那么难。美月离婚的时候,我愁得成宿成宿睡不着。可她真离婚了,看着她过得开开心心,我心里就踏实了。”

    被拉住手的蔡家大太太低头,眼泪落在妯娌的手背上:“还好有你们!”

    “你有我们,有孩子们,今天晚上睡一个好觉,明天起要应付满城风雨,但你要相信,台风过后,必是天高云淡。”蔡家二太太拿着手帕给大嫂擦掉眼泪。

    就像当年她把弟弟妹妹们送出门,自己一句一句嘱咐他们,今天却是弟弟妹妹们嘱咐她,蔡家大太太点头:“知道了。”

    刚想要离开,蔡月娥回头:“婉凝,你公公的滋补方子和要炖汤的药材还有吗?”

    大少奶奶不知道小姑姑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只能说:“有的。”

    “拿过来给我。”

    “蔡月娥,你这是发什么疯?”余修礼着急了,“我们好好的,不吃那些短命的东西。你敢拿……”

    大少奶奶看着小姑姑小姑父不敢动了,蔡月娥说:“我叫你去,你就去。别听你姑父的。”

    大少奶奶进去拿,余修礼面红耳赤:“咱们都是要做阿公嫲嫲的人,你还折腾这些?”

    “想多了,又不给你吃。”蔡月娥翻白眼,“自作多情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别看媳妇是被人称道的贤妻良母,实际上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只要不给他吃就行,余修礼心定了,说,“总不能给我爸吃,他老人家虽然只比大哥大了两岁,他心老了,现在就巴望咱们儿子让他抱曾孙,让他当祖祖。”

    明明这事全家都难受,蔡家二爷夫妻被小五夫妻闹得忍不住笑出来,真不知道妹夫怎么会想到小五要拿壮阳方子孝敬公公的。

    蔡家二爷拍妹夫的肩:“你们想说,大哥人老心不老就直说,让婉凝跑来跑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好在大少奶奶已经把方子和药材给拿了过来,蔡月娥接过:“我们走了。”

    第54章

    蔡家二爷家两辆车,一辆送两位姑太太回去,蔡家二爷夫妇则是跟了余家两口子一起回了鸿安酒店。

    叶应澜和余嘉鸿还有蔡美月正坐在一起,他们已经把种种可能给商议了一遍。

    余嘉鸿的话让蔡美月醍醐灌顶,原来这个离婚官司并不容易。

    听见门铃声,叶应澜去开门。

    因为路上坐的是鸿安酒店的车,家丑实在太丑了,蔡月娥憋了一路,门一开,她就开骂:“老牲口,死了到地底下,我看他有脸见爹娘。”

    余嘉鸿站起来安慰他妈:“妈,要不是过分到极点,我大舅母那样的人会离婚吗?您消消气。”

    “是真畜生。”就连蔡家二爷也忍不住骂。

    蔡美月连忙跑过去拉住她妈的胳膊:“妈,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