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推心置腹,两不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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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寂归心似箭,昼夜惦念雪宝。 留她独自在异地,不知道晚上睡得好不好,能否安然入眠。 从小就饮食挑剔,这几日的茶饭想必尽是敷衍过去的。 唉。 单是这样想着,他便心疼无比,相思越发恼人。 处理完江氏一家,柳寂急切挥鞭,策马疯跑,直奔齐州。 只花了一个半时辰,就跑完平时近两个时辰才能走完的路。 周潜一脸着急站在刺史府门前。 看见柳寂,急冲下台阶,不待他松开缰绳,抓住柳寂执辔的手。 “孤言,你可回来了孤言,为兄……为兄对不住你……” 柳寂心中一紧,正待要问,陪周潜站在刺史府门前的柳吴氏走过来,朝柳寂行礼,“夫君……” 柳寂顾不上理会,问周潜:“雪宝呢?” “雪宝……雪宝丢了,孤言……” “什么?!” 柳寂闻言一慌,翻身上马要去寻她,漫无目的跑出一小段路之后才折返回来。 他跳下马背反手拽着周潜衣领,双目赤红,“丢在何处?如何丢的!” 杨校尉走上前劝道:“柳先生,雪宝姑娘丢了我们大家都很着急,已经派了人在城中寻找,况且……况且此事不是周大人的错。” 说着看向柳吴氏。 周潜朝杨校尉摆摆手,脖子被勒住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话说得艰难嘶哑,“不必管我……增派人手继续寻找,扩大搜寻范围……咳咳…咳……” 柳寂捕捉到杨校尉的眼神,扔开周潜。 满面冰霜质问柳吴氏:“你是何人?” 柳吴氏被他凶戾阴沉的模样惊了一跳,吓得连退几步,“妾身……妾身……” 周潜揉着脖子不停咳嗽,适时解围,“蒲州送过来的,说是你的夫人。” 柳寂冷瞥一眼柳吴氏,问周潜:“都派了人在何处寻找?” “四方城门,客舍旅店都巡查过了,没有。” “杜公那里呢?”柳寂问道,宝贝在齐州相识的人不多。 “去过了,雪宝前几日去过的西林寺,也派了人前去,皆无音讯。” 柳寂心沉入谷底,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脚根发软,心痛如绞。 若是……若是……寻不回她…… 不,不可能。 柳寂思绪混乱如麻,千种百种痛心自责齐涌上心头。 他真该死,怎么就,怎么就能放心扔下她一个。 怎么就能将她托付给别人! 一时间胸口闷痛,腥甜翻涌。 他脸色铁青伫立在原地,周潜见了愧疚难当。 “都是为兄的错,是我有负重托,没有看顾好雪宝,该杀该剐。可是孤言,我们现在应当先寻雪宝,齐州城就这么大,我再派人去民居巡查,在好心人家里借住也说不定。” 民居? 柳寂心念一动,忽地想起一处所在。 他再度翻身上马,朝临行前带雪宝去过的新家疾驰。 果然,大门虚掩着。 柳寂推门而入,庭院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他叁步并作两步,到厅堂和书房查看,空落落的,也不见人。 却听到西边厢房传来一阵一阵轻轻浅浅的抽泣声。 柳寂听了心痛不已,快步走近,敲门。 “宝……宝宝……”声音颤抖哽咽。 里面的哭泣声顿了顿,接着又很隐秘地响起来。 确定人就在里面,柳寂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上了门拴。 “宝宝,先开门,听爹爹解释好不好?”他声音颤抖得更厉害,带着哭腔。 “上次宝宝不是答应爹爹,有事先同爹爹说,不会自己躲起来生闷气么?” “宝宝……若听完解释仍旧不能原谅爹爹,那、那……宝宝就不要爹爹了,抛弃爹爹,好么?宝宝……” 此时房门打开。 雪宝站在门口低头哭泣,头戴的幞巾不知掉在了哪里。 鬓角露出一小块青茬,剃掉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 脸哭得脏兮兮的,月白色的衣袍皱在一起,衣袖上面印有泪痕。 柳寂看了心脏抽痛,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也止不住地泪如雨下,冰凉泪水划过清瘦面颊,落进雪宝发丝。 “都是爹爹不好,都怪爹爹……”他轻轻帮她擦泪,模糊的泪眼对上她的。 向来都是她哭,爹爹哄。 头一回见到爹爹也落泪,雪宝心疼得厉害,忘了伤心和哭泣。 抬起脏脏的袖子帮他也擦泪。 柳寂别开脸,待狼狈的模样平复些,才转头,发红的眼睛盯着她。 “那人不是我的妻子。” “可……可她……” 雪宝本来就对此有些怀疑,只不过理智暂时被铺天盖地的伤心嫉妒淹没了而已。 “她什么?她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她是从蒲州来的?” “是……” 雪宝有些迟疑地回答,那样正大光明地上门,还一脸笃定地要见爹爹。 柳寂抱起她走进房里,放到床上,然后开始宽衣解带。 啊……啊? 雪宝脑子有点懵懵的,虽然说她已经有一点相信爹爹了。 但是……但是这样……会不会太快、太突然了点儿。 柳寂脱掉外袍,散开中衣衣带,露出大片精壮肌肤。 然后拉起雪宝的手,放到交错纵横的疤痕上面。 “爹爹这些旧伤,宝儿知道是如何来的么?” 触到那些伤疤,雪宝满眼心疼,又堪堪落泪,很委屈地摇头。 爹爹从来不跟她说过去的事。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当年我在大理寺为官,大理寺核查判决天下刑狱案件,多年来积压无数卷宗,我有心裁处解决。” “发现数起悬而未决或者有头无尾的命案皆与平阳长公主有关,于是请求刑部和京兆府并案追查,他们以年限跨度过大、日久年深无法查明为由推脱拒绝,并在私下报给了平阳。” “于此我并不知晓,也并不死心,自行查办,搜寻证据。平阳拉拢恐吓未果,先是动用私刑,后又使人弹劾诬陷我渎职,囚禁于长安万年县牢,前后两叁个月。” 雪宝才去过监牢,知道那里有多恶劣可怕。 那样的地方,爹爹竟然也被关过……那样久…… 还有这一身的伤…… 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簌簌落下,越哭越凶,抱着他赤裸的腰伤心大哭。 柳寂慌得又赶紧帮她抹泪,轻声哄慰:“莫哭莫哭,乖宝宝,不哭了,都怪爹爹惹你落泪,不说了,爹爹不说了……” 雪宝在他怀里眼含泪水泡儿,固执地说:“我要听的!” 柳寂抱紧她,在她含泪的眼睛上轻吻,“宝宝看到了,爹爹身上疤,有些就是那时留下的。” 有些? 雪宝起来,掀开他虚拢住的中衣,认真看。 手轻轻抚摸上去,伤疤各不相同,有些深,有些浅。 他牵起抚在身上的小手,紧紧扣在掌心,继续说,“当日身陷囹圄,长渊连日辛劳奔走,兼有杜公他们相助,我才得以脱困。” “出狱后我愤懑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也不愿长渊他们的苦心搭救付之东流。” “心灰意冷之下辞官东去,回到故乡蒲州。谁知……呵,因我得罪了平阳公主,故乡也不能容我。” “柳氏宗族的族长是我的嫡兄,怕我牵连族人,将我鞭笞一百后逐出宗族。” “如此……仍旧对我欲杀之而后快,初见时宝儿救我,我身上的伤,全是柳宵的人所致。” 雪宝脑子打结。 想不通爹爹的那位兄长,为何会这样待他。 遇难不救便罢,还要屡次为难,赶尽杀绝。 “爹爹……那个人,柳宵,他为什么要这样?” 柳寂摸摸她的脑袋,“兄弟阋墙古今都有,大概是我与他脾性不合吧。” 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十分清楚柳宵因何怨他。 仇隙怨恨非一朝一夕而成。 父亲子息单薄,只有两个孩子。 他虽是庶出,却未足月便丧母,又是幼子,父亲难免地偏疼了些。 柳宵从小就看不惯他,处处要与他争个高低。 奈何心高气傲,却偏生了个平庸脑袋。 读书不行,才华无几。 而柳寂年少成名、仕途通达,在柳宵眼中便格外刺眼。 性格不和就要这样?雪宝有点不太信,但是也没有追问,可能爹爹不太想说吧。 小呆瓜脑中灵光一现,“那个‘夫人’,也是和他有关?” “嗯,真是聪明的宝宝。”他捧起雪宝的脸,在上面连连亲吻。 夸得雪宝羞涩又开心。 也只有他,总是夸奖在外人看来又笨反应又慢的小雪宝聪明。 “皇帝羽翼已成,开始亲政,去年平阳自缢身亡,曾遭她排挤贬谪的官员悉数被重新启用,爹爹也是其中之一,不过敕书发到了蒲州。” “柳宵见状有意修好,兼之他已患重病,身体每况愈下,担忧死后留下孤儿寡母受人欺辱、宗族大权落入旁支手中,于是重新将我的名字录入宗谱。” “还想出个荒唐昏招,以兄长、族长的名义擅自帮我娶亲,娶的也是他妻族之中的一员。” “宝儿还记得一个月前,叁月十八,长渊来送信么?送的便是他的死讯。” 雪宝不太懂这个人。 为什么之前那样对爹爹,又自信爹爹能看顾他的妻儿? 虽说爹爹人非常非常好,可是,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人呀。 雪宝脸上挂着泪痕,帮爹爹打抱不平,气呼呼地说:“这个柳宵那样伤害过爹爹,现在怎么还敢来要求爹爹,不要脸!” “有恃无恐罢了。”柳寂长叹,“……他的母亲还在人世。” 柳宵的母亲,自然也是柳寂的嫡母。 孝字大过天。 柳宵断定柳寂再离经叛道,也不敢不遵守忠孝之义。 说来可笑,一个十足的小人,自己不念兄弟恩义,却反过来笃信兄弟能是个正人君子。 至于柳寂有没有他想的那般“正人君子”,就不太好说了。 雪宝纠结,若这样……那个柳吴氏,到底要不要算爹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呢? 柳寂坐在榻侧,将雪宝抱放在腿上,额头抵住她的,轻轻柔柔地问:“爹爹解释清楚了,宝宝还愿意要我么?” 刚才还在纠结的雪宝,抱住他斩钉截铁地坚定回答,“要,要的,我要爹爹,爹爹是我的。” 他感动欣喜,吻不断落在她脸颊、唇角,“是你的,是你的,爹爹一直是你的,是宝宝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