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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死的那一年 第8节

    二人一同告退。

    出了太极宫的门,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彼此就像不相识一般。

    守在门口的崔旺目送二人的身影消失的雾霭沉沉的寒雪天里,这才转身从宫娥手中接过盛着腊八粥的托盘,敲门进去。

    宣珩允瞧了眼崔旺手上的汤盅,有些眼生,也未多想,只道:“不是让贵妃禁足吗,怎还送粥过来,重华宫当值的侍卫当罚。”

    托盘在窗边的窄案上放下,崔旺端起汤盅的手晃了晃,转身时面色已恢复如初。

    他双手捧着汤蛊奉上,笑眼眯成条线,“贵妃娘娘这次可是听陛下话呢,也就数陛下的话,能让娘娘放在心上。”

    “您让娘娘禁足,娘娘从昨日傍晚回宫至今,可是未踏出重华宫半步。”

    宣珩允接过汤蛊,面上明显一滞,他这才意识到今日哪里怪异,往常总有楚明玥带着食盒跑来太极宫,吵闹着要他陪着用午膳。

    “算她这回懂了规矩。”宣珩允冷冷说一声。

    他尝了一口腊八粥,甜腻到泛酸口,不是重华宫小厨房的味道,难以言说的怪异情绪从心底幽幽升起,他感到莫名烦闷。

    汤蛊被重重放回桌案上。

    崔旺看着,赶紧笑着解释:“贵妃娘娘怕破了禁足的诏令,特意吩咐了御膳房给陛下熬粥。”

    是御膳房煮的,不是她差人特意送来。

    顺着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烦闷,宣珩允冷“哼”一声,“但愿她经此一事,莫再插手政事,做好一个称职的后妃。”

    “娘娘聪慧,一定能理解陛下苦心。”

    崔旺一直会说话。

    “称职的后妃”此时正笑吟吟靠坐在圈椅里,宽抚被她惊吓到额间冒冷汗的修仪女官。

    “姑姑怕什么,本朝民风开放,那些个世子妃、侯夫人个个闹和离,怎得本宫就不能问问了。”

    楚明玥放下手心里的茶盏,起身行至容姑姑跟前,自认为慈爱得握了握她的手。

    这一握,容姑姑直接就吓跪了。

    “贵妃娘娘恕罪,奴婢是真不知道。”

    她是这后宫最有资历的修仪女官,如今已是六十有余,早已无须事事行跪拜之礼,可此刻,她全身都在颤抖,害怕极了。

    受她教导过宫规的主子们,有的如今贵为太妃,有得熬不过残酷的斗争已成白骨。

    新帝后宫唯有一后一妃,可先帝后宫妃嫔五六十人,她在这沉浊压抑的后宫里看到太多见不得光的龃龉,她猜不出这位张扬骄纵的荣嘉贵妃此话何意。

    昨夜当完值,今日一早她刚听说了皇后被贵妃毒害而亡。

    在后宫里活得久了,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让人战战兢兢。

    那个问题能要她的命。

    楚明玥后退几步,颔首注视着全身战栗的宫中老人,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笑声“叮咚叮咚”像泉水一般清脆。

    是了,这宫里的人都怕她。

    “罢了,你就回本宫,往前数,可曾听到过有后妃和离?”

    容姑姑额头抵着羊绒地毯,疯狂摇头,“奴婢不曾听过,闻所未闻。”

    楚明玥敛尽神色,兴致缺缺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郡主,”半夏从外边进来,一脸忿色,“明玉公主来了,被侍卫烂在宫门口。”

    她的怀里抱着从尚寝局拿回的新衣式样,是刚从外边回来。

    “明玉公主?”楚明玥转动明皓凤眸,认真思考过,问半夏:“是那个驸马逛花楼得马上风死了的?”

    半夏赶紧看一眼刚迈过门槛退出去的修仪姑姑,“郡主您小点声。”

    她在外边跑一圈,宫人之间四散的流言听了遍,皆说荣嘉贵妃毒杀皇后犯了众怒,陛下将她封禁宫中是要不日赐死,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昨日她也在光华场,陛下后来的冷漠,让她害怕流言成真。

    “本宫的声音,听了那是听者的福分。”楚明玥睨一眼半夏,抬步往外走,“走吧,去瞧瞧。”

    半夏跟在楚明玥后边慢步走着,“奴婢回来时瞧见,崔大总管往咱们宫过来了。”

    宣九来了?

    这可是奇了,往常二人不睦,都是她端着笑脸往大明河宫跑。

    这么想着,楚明玥下意识就往宫门快走,绣步如飞,就要到宫门时,她突然顿足,抬头望天讥笑一声。

    一听到他就乱了心神、忘记自我的毛病,是该改改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8、08

    雪在快正午时停的,原本水雾蒙蒙的天,在这会儿竟有太阳爬出云层,散下一缕缕光束。

    冬日的阳光灿白刺目,落在冰封的琉璃瓦片上,金光粼粼,晃得楚明玥眼底酸痛。

    “不见,让明玉公主回吧。”楚明玥仿佛在和自己置气,恼自己刚才没出息,转身往回走。

    半夏应一声,朝花园那边堆雪人正在兴头上的丹秋喊一声,挥手让她进屋陪郡主,自己沿着冻了薄薄一层冰的青砖路朝重华宫大门走。

    她不知楚明玥在短暂的脚程里,心绪骤起骤伏,但她也有自己的盘算。

    往日里和明玉公主从无交情,这会儿过来明摆着落井下石的,没有郡主在,她不必束手束脚,若是来者故意找茬儿,她能怼得尽兴。

    重华宫的大门从里边打开,沉重木门上的铜金铆反射出森冷的锐光。

    宣明玉原本和守卫争论不下,又眼睁睁看着楚明玥身边的婢女仰着下巴从她身前过去,门打开又合上。

    她被堵在这里早已怒极。

    门方一打开,她顺着渐宽的门缝往里瞧,这一看,更气了。

    还是那个鼻孔长头顶的婢女。

    宣明玉冷眉冷眼,朝两个侍卫狠狠瞪过去,目光打个转,落到半夏脸上,“楚明玥呢,怎就派你个婢子迎本宫。”

    半夏往正门口一站,双手掐腰,下巴抬得高高的,“主子已歇下,免公主请安。”

    荣嘉贵妃掌协理六宫之权,自是当得起明玉公主一拜。只是这话被明摆着要来落井下石的人听了去,就是挑衅了。

    果然,明玉公主一听就炸了。

    “呵,她楚明玥的口气倒不小。”宣明玉往前两步,作势就要挤进去,“这贵妃的菡萏椅,她还能坐几天。”

    半夏两手撑着门扇,堵住宣明玉去路,“公主执意要请安,就在这里叩首吧。”

    半夏咬着宣明玉请安一事不松口,根本不跟着她的话风走。

    宣明玉心念这下贱婢子还有几分机灵,她偏了偏头,给身后两个婢女示意,两个粗壮的婢女从宣明玉身后走出,抡起胳膊就要把半夏架一边去。

    “没规矩的下人,让她们好好教教你如何和主子说话。”宣明玉没有恼羞成怒,尚顾及公主仪态,只是笑得讥讽刻薄。

    可惜她忘了,这是定远侯府出来的人。

    半夏一个转身避开二人,以手为刃,朝冲过来的二人劈过去,动作干净利落,只眨眼间,那两个腰圆肩厚的婢女齐齐倒地。

    手握绣春刀的两名禁卫尚保持着犹豫是否出手的姿势,他们相视一眼,惊讶之色溢于言表,默默收了手退回原处。

    那两个婢女滚在地上,捂着肩头关节处疼得呲牙咧嘴,身上沾着将将化一层的雪水,很是狼狈。

    宣明玉先是惊得花容失色,接着才想起这二人让她失了脸面,一时气急,失了理智口不择言,指着半夏骂道:“卑贱的东西,皇宫内院容的你放肆!”

    半夏叉腰站着,挑眉一笑,颇得楚明玥真传,“不容也晚了,已经放肆过,还能收回去不成。”

    宣明玉一滞,一口气憋回胸腔里,“你、你”了数遍,终于想到如何搓这丫头的嚣张气焰。

    “楚明玥又还能放肆几回。”宣明玉冷笑,“定远侯一死,楚家早就没人了,无人再护她楚明玥。”

    “她的嚣张日子到头了,天下人都想她死,不差本宫一个。”

    半夏咬紧下唇,心底的怒火扶摇直上,直冲云霄,她握紧拳头就要出手教训一脸狰狞的大宛公主。

    “住手!”

    宣明玉的话正巧被从内院过来的楚明玥听到,也被刚从另一条宫道拐出来的崔旺听了去。

    “郡主。”半夏放下拳头,抿着嘴退开,朝身后走过来的楚明玥行礼。

    要被落井下石的人终于肯出来了。

    宣明玉拢了拢大氅,抬起下巴睨过去,傲慢又兴奋。

    楚明玥站在重华宫门的台阶上,垂眼往下淡淡一瞥,却是对半夏开口,“越来越放肆。”

    “奴婢知错。”半夏乖巧认错,收起方才张牙舞抓的一身刺。

    端立宫门两侧的侍卫面露紧张,躬身行礼,齐声喊:“叩见贵妃娘娘。”

    楚明玥轻点下巴,二人直起腰背。

    宣明玉是要来看楚明玥笑话的,被天下人谩骂、被陛下当着群臣的面斥责禁足,她猜想,楚明玥一定丧极了、羞死了。

    可此刻,那人披着金凤双绣绯红风裘往重华宫的匾额下一站,髻上十二支金钗闪烁着熠熠华光。

    她们二人,一个立于阶上淡若浮云,一个站于阶下冷眸横眉,相较之下,楚明玥才更像是这个国家倾尽皇权骄养出的公金枝玉叶。

    宣明玉下意识后退半步,在心气上不自觉矮上半分。

    楚明玥视若不见,从容淡定斥责半夏,“怎敢与人动手,她们不懂规矩,拖到掖庭便是。”

    “楚家的掌法使在这些人身上,辱没先父。”

    “奴婢知错。”半夏麻溜认错,“奴婢这就把她们押到掖庭反省去。”她扫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

    宣明玉眼瞧着主仆二人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自觉丢了脸面,两步挡过去就要还击,却在楚明玥平静不屑的注视里挫去几分气焰。

    “楚明玥,你莫要太过分。”她不甘示弱道:“你毒死花二又如何,皇弟守孝已满三载,礼部那边选秀的奏折早已得到批复。”

    楚明玥骄傲如九天明珠,可她的软肋,整个洛京城里人尽皆知,她苦追十二载求来的夫君,就是她的死穴。

    宣明玉句句珠玑,似刀子直往她心窝上捅,“可笑你以为没了花二,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父皇的后宫五十六妃嫔,你是瞧过的,这诺大的后宫,往后有得你热闹。”

    “你睁开眼睛看看,楚明玥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定远侯府不再有你的依仗,这宫里也没有你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