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心中虽然知晓二人如今身份悬殊,可心底,却还存着那么一两分对过往的怀念。 此时二人尚且还有共同的目标作为牵绊,但等到真正事成那天,或许便是真正的分别了。 晏决明闻言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她。 “嗯,我就在这。”他声音喑哑。 程荀总觉得他的话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挠挠头,干脆不去管了。 晏决明站在几步外,脊背僵直。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晏决明逼迫自己不去想象背后的场景,干脆闭着眼睛背那之乎者也。 还没背几句,又响起水轻轻碰壁的闷响。水似乎有些烫,程荀“嘶”得吸了口凉气。 晏决明心中“砰砰”一跳。 “啊……这水没淹到膝盖。”程荀小声说。 热水壶在晏决明身前的架子上,他的双腿仿佛却粘在原地,半晌才道:“你别起身了,我给你添水。” 他拿起水壶,两眼看着程荀身后一只瓷瓶,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身边,弯腰往桶里添水。 热气蒸腾缭绕,晏决明看不清眼前程荀的神情。他不愿冒犯她,可又担心水溢出来,只能低头。却见水面上,撩起的裤裙边缘是她瘦弱的膝盖,膝盖上青青紫紫旧伤无数,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扎眼。 他狼狈地避开视线,又见澄明的水波中,是摇摇晃晃两条细嫩的小腿,再往下,隐约可见双脚在桶底交叠放着,很是不自在的模样。 热水一道道落入木桶,伴随那水声的,还有他愈发加快、愈发清晰的心跳声。他们之间只隔着一只木桶的距离,那么近,他甚至能听到程荀撑着椅子向后挪动的声音。 他面上波澜不惊,脑海里却厉声呵斥自己的心脏:求你了,就这么一小会儿,先别跳了。 蒸腾的白雾不断上升,熏得他喘不过气,脉搏却愈跳愈烈,窒息感渐渐攫取住他的呼吸。 热水终于漫过她的膝盖,晏决明如释重负地转身,放好水壶,只觉得前身后背都被热气熏出了一身汗。 屋中一时沉默,只闻轻轻晃动的水声。 在这喧嚣的寂静中,晏决明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时被抛上云霄,一时又跌落深谷。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样?药汤可有用?” 他听见程荀轻笑了一声,“哪有这么快的?不过倒是挺舒服的。” “这已经很不错啦,在府里,我哪有这样享受的机会。” 她的话突然打断了他跌宕的思绪,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遐思瞬间消失。他想起她膝盖上的伤疤,和今夜苏老的话,一颗心好像也被滚烫的水裹住,涨得他生疼。 “那你就留下吧。”他声音闷闷的。 程荀没有回答。 晏决明暗暗叹气,起了别的话头:“我看了你送来的册子,内容详实、条理分明,对我之后入手裨益良多。” 程荀眼睛一亮,望着他的背影雀跃道:“那太好了!你可找到什么方向了?” “胡瑞坐在两淮盐运使的位子上,要说手里干净那必是不可能的。这个你且先放心。”晏决明神态从容,颇有几分胸有成竹之意,“只是,在那往来名单中,我看你在西北一户富商那里特意打了圈,是有别的用意么?” 程荀略加思索,“那户人家倒是没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是西北,我有些在意。” “说起来,是我几年前,无意间听到胡品之提及胡瑞当年在太原执掌运粮事务时,说‘那事闹得这么大’,还提到了一位孟大人。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那位孟大人的夫人姓崔。” “孟大人?”晏决明讶然,夫人姓崔,整个朝中除了自己姨父的孟忻,也不会有别人了。 “好,我记下此事了。”他微微侧脸,“等过几日,我还会去一趟胡府。” “可有什么我要做的?”她仔细听着,身子都快探过去。 “你要做的,就是好生吃药、好生睡觉,康健地来见我。” 程荀瘪瘪嘴,不说话了。 翌日凌晨,天色还未亮,一架不起眼的马车悠悠走出观宅。街市无人,一片寂静,马车里,程荀抱着软垫昏昏欲睡。 晏决明坐在一旁,凝望着她因为早起而青黑的眼下。 马车路过一条石子路,陡然摇晃起来。眼看着程荀脑袋要撞上窗框,晏决明眼疾手快地伸过去一只手,稳稳接住她的脑袋。 他不敢再多动,生怕把她吵醒,就这么一直悬空着手臂。 程荀睡得不安稳,眼皮都在微微颤动。见状,晏决明没多想,扶住她脑袋的那只手轻轻按在她太阳穴处,缓慢轻柔地打圈,不多时,她又沉沉睡过去。 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小时候,若是遇见她梦魇了,他揉一揉她的太阳穴,她便又能安稳入睡。 一点都没变。他心里默默想。 马车在胡府两条街外停下。晏决明慢慢抽回手,才轻声唤她:“阿荀,到了。” 程荀迷迷糊糊睁开眼。说来也怪,她向来浅眠,没想到却在摇晃的马车上睡饱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