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小狗

    周炎熠跑步的地图就是这个城市，从老周在贫民区的铺子开始，沿着破败的街区，到城边的工厂，那是卓瑞的一条废弃生产线。

    周炎熠从记事起，就跟母亲住在工地的简易集装箱里，母亲白天在工地干点杂活，晚上带他出去捡东西。一个工地住一两年，房子盖完了就去下一个工地，到他十岁的时候，已经辗转了好多集装箱，连念书也换了好几个学校。生活举步维艰，但好歹过活下去了。

    十岁的时候，他站在街边，眼看着一辆跑车开得飞快冲过来，从街对面跑过来的母亲被猛烈撞击飞到了路边。周炎熠跑到母亲身边时，她眼睛睁大，紧紧地抓着他，想说什么但一句话说不出来，接着就断了气。

    开车的人车窗摇下来，年轻、冷漠、傲慢、矜贵。幼小的他满脸泪水，大声求开车的人救救妈妈。

    那人冷漠地看了一眼他们，随机摇起了车窗，驱车离开。

    怀里的母亲已然断气。

    过了两天，有人给他这个死了妈的小孩送了几百块钱，便再也没有后续。母亲的尸体被工地上的工友们筹钱一起火化了。

    周炎熠从此成了一条没人要的小狗。

    工地的工头看他可怜，默认他继续住在工地上，但他年纪小，卖法干活，也没有收入。慢慢地，为了吃饱肚子，他学会了捡东西、偷东西。

    工地里干活的也都是穷人，也是他们好心安葬了母亲，周炎熠从来没碰过他们的东西。他去超市偷面包、去饭店吃剩饭、去酒店大堂拿免费招待的点心。

    但次数多了，人家都能认出他来，他还没进去就被轰走，有时候被当场抓住还会挨一顿打。

    所以他从小就跑得飞快，也特别能挨打。

    他逐渐发现，街角一个胖男人的杂货铺很好偷。

    那胖男人老打瞌睡，还经常把包子馒头直接放在收银台上，拿起一张大报纸盖住脸看报。

    他一个小孩，动作机灵，摸进小卖部拿走两样后飞毛腿快跑，老板不会发现。

    周炎熠就这样偷了胖男人的小卖部一个月，一次他偷拿一盒饼干的时候，声音太大惊动了胖男人，他缓缓抬起头，是一张凶悍的脸，周炎熠吓得拔腿就跑，出门又摔了一跤，饼干掉在地上，他爬起来又跑也不忘带走饼干。

    喂！胖凶男人在后面喊。

    周炎熠不敢回头，怕被抓住了又被打。

    连续三天周炎熠不敢再去那个小卖部，肚子实在太饿，他就去捡东西吃。

    野狗，自己确实就是野狗。

    这个工地的工程也快结束了，集装箱马上要拆了。

    饿肚子的周炎熠再回到那个胖男人的店，真幸运，今天胖男人不在，周炎熠偷偷拿了好几袋面包、饼干揣在怀里要带走，一回头，居然发现胖男人在背后。

    情急之下他只能扔了吃的跑，但胖男人虽然看着胖，没想到身手灵活极了。他要跑，胖男人立马就拦住他；他慌不择路出拳想打胖男人的脸，胖男人轻巧地躲过。

    小贼，还会打架啊。胖男人开口。

    周炎熠觉得这胖男人一脸凶样，如果被抓到肯定会被揍爆的，可他在胖男人手里跑不掉。最后被胖男人抓住，他只好认命，像以前每次偷东西被抓住那样，蹲下，护住自己的头。

    想象中的拳打脚踢没有落下来，胖男人在一旁说：挨打不是这么挨的，只护着头的话，后背没有防御，我踢你一脚你的脊椎骨可能就断了。

    周炎熠不可置信地盯着胖男人，不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招。他顺起地上的吃的，一溜烟跑了。

    他一个星期没去偷胖男人的店，可一个星期后，集装箱拆掉了，他成了一只真正的野狗。

    他饿得饥肠辘辘，也许是吃得也不干净又淋了雨，他发烧了，浑身酸痛，迷迷糊糊间，他想去胖男人店里偷个面包，但刚到店门口，就晕倒了。

    醒来后，胖男人说：小贼，你几次偷我东西，以后你就留在我店里打工，听见没？

    打工。

    胖男人话说得凶，但他给他药吃，给他被子盖，给他饭。

    周炎熠知道了胖男人叫周雄，还挺巧，都姓周。

    他叫他老周，他叫他小贼。

    在周雄这里，周炎熠有了家。

    但他也挨过打，他到周雄店里以后的半年，他又出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被那家人领着回来找到周雄，周雄点头哈腰把钱赔给人家，人家走后，周雄抡起拳头揍了周炎熠，他被周雄训着，彻底改掉了偷东西的毛病。

    周雄也才意识到，这孩子得继续上学。

    从此周炎熠开始过得像个正常的孩子。

    一个普通的日子，周炎熠开口叫周雄：老爹。

    周雄也从小贼，改叫了小子。

    周雄教周炎熠打拳，逼他小小年纪顺着这个城市的马路长跑，逼他做俯卧撑。

    教他放低腰部，利用膝盖的弹性发力向前，这样出拳才能稳，才能有力。

    起初周炎熠喊苦喊累，不明白老爹为什么折磨他，但在学校里，一次意外被两个混混堵上了，他发现自己居然能轻巧避开对方的拳脚，而且趁对方不注意，一拳锤上对方的脸。

    那个盘踞学校门口半年多的小混混被他打掉了牙。

    他开始对拳击感兴趣了。

    他学习不好，也学不明白，慢慢开始混地下拳场，跟打着玩玩的野路子比，他实在是强得有些过分。

    刘强看他的招式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打着玩能练出来的，动作已经算得上专业，饶有兴致地找上他，问他师傅是谁。

    是我爸。他骄傲地说。

    哦？你爸？

    开小卖部的啦，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刘强做这行很多年了，他快速在脑子里搜寻了姓周的职业拳手，试探地问：你爸叫什么。

    周雄。

    刘强立马在脑子里对上了一个人，苦笑着叹息。

    你认识我爸？

    不认识。

    周炎熠颇为失望。

    后来，刘强问有没有兴趣打职业比赛，可以给他推荐俱乐部面试，他自信满满答应了，

    没想到居然遭到了老周的强烈反对。

    他从来没见过老周那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