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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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目光虚落在远处邈邈的山线,深吸一口气,又怅惘地叹出。 第25章 剑出山河 (你受得了,刑妖司的人可能受不了。) 白泽将众人带进殿内, 遣散一群旁观的弟子,关上门处理这桩棘手的事。 白泽坐在主座,季酌泉给他倒了杯茶。他两指贴在杯沿将其推开, 指背白皙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才缓缓收回手,说起对几人的安排。 赵宽为在刑妖司内当众执剑杀人,是为大忌。虽倾风最后无碍,可此举有违纲纪,有失法理。而今刑妖司精神不贯, 上下虚假以对,苟且相应。当修明吏治,不能轻恕。杖三十,遣至边地戍卫。如有大功可再召回。 赵宽为今年已近五十,召回之日恐此生无望。赵氏先是死一小辈,又折一主家弟子,着实凄凉,怕与刑妖司生隙,也叫旁族心寒。 边上的老者跪地求情, 以额贴手,半白的长发与墨色的宽袖铺在地上, 整个人如同冬日的鸿雁,蜷缩一团, 萧瑟发抖。 白泽只道:“不可。‘欲败度, 纵败礼。’。” 赵宽为低头不语, 按着脖子的伤口朝白泽行礼领罪。 白泽再看倾风。 倾风既自己承认诛杀纪怀故, 案情梳理清楚之前, 当关入牢狱候审。 赵宽为问:“是要关在刑部的大牢, 还是刑妖司的大牢?” 倾风不是刑妖司的正式弟子,纪怀故又是朝廷官员的子嗣,由朝廷或刑妖司负责审理都可以。共同审案更是合情合理。只是进了前者的地方,就没那么容易出来。 白泽说:“刑妖司西北狱。纪怀故是我刑妖司弟子。” 刑妖司西北角山底关押的囚犯,都是一些轻犯,大多是因偷鸡摸狗、聚众斗殴等琐事关押进去。 陈冀张了张嘴想说话,赵宽为也觉得白泽此举有偏帮之嫌,可抬头一见先生沉冷的目光,又忍了下去。 至于边上那老者的处置,白泽没让倾风等人旁听。 倾风退出殿门时,那老者仍跪趴在地没有起身。 山外钟声又响了两道,白泽低垂的眸光落在老者清瘦的脊背上,这才端起桌上那杯凉透了的茶,闭目喝了一口。 一道局促的风呼啸拍来,合上房门,阻绝了视线。 陈冀回过头,走了两步,不停长吁短叹。 倾风靠近说:“师父,你不必替我担心。” “我哪里是替你担心?我还不如替牢里那帮小妖担心!”陈冀嫌弃将她推开,又看了眼紧阖的大门,五味杂陈道,“唉。师叔也算是先生看着长大的,先生于他如师如父。或许有时顾忌太多,反行错事。” 倾风见他兀自要往山下走,问:“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陈冀摆手道:“你自己去西北狱找个空地蹲着吧,我懒得送你过去。” 倾风惊道:“没人管我?” 陈冀指着自己气愤道:“你师父我都压在这里,何必再分出心神管你?你早点过去,别劳人催。” 倾风:“……”这京城的刑妖司做事可真有意思。 院内春花无声飘落,黑云推风而走,阴沉了半日的天又泄出一道金光。 等人全部退去,原本清丽幽美的景致,也陷于萧索的岑寂。 白泽走出大门,站在回廊上看远处花影重叠。 不知去了哪里的林别叙这才出现,沿着长阶大步走来,近时抬手朝他一礼,笑着从他身边走过。 白泽问:“你不是不想管刑妖司的事?” 林别叙温声道:“我只说不管与我无关的事。” 他坐到屋外檐下摆着的棋盘边上,抬手抓起一把木盒里的黑子,黑色的棋子哗哗从他手心滚落,最后只剩一枚被他捏在指尖。 他扫了眼案上的残局,一手把玩着棋子,思忖着却没落子。 白泽问:“何故激她?” “我只是不想她就这样离开。”林别叙仰起头,看着白泽笑了一声,“您不必这样看我,我也不知她是不是剑主。我只是在她身上看见了一份气机。” 白泽:“什么气机?” “同您当初看见我时一样,一道杀机。我也很好奇,人族如今还有何人能够杀我?”林别叙指尖一松,棋子掉了回去。他悠然笑道:“当日您不杀我,今日我也为您留这生机。” 白泽微微皱眉,眸光轻闪,面露沉思。 林别叙起身,宽长的衣袖拂乱了桌上的棋局,他直接从盘上拿起一子,递到白泽手里:“而今天机不可再窥,先生,希望您这次,不要赌错。” 说完再次躬身行礼,转身离开。 西北狱寥无人烟,路边也无标识,只有郁郁葱葱的草木与蜿蜒多岔的小道。倾风在山里逛了两圈,险些迷路,才找到地方。 刑妖司掌刑的师叔已送来公文,讲明原委。倾风报出自己姓名,核对无误,狱卒便提笔在纸上画勾,让她在外稍等。 年轻狱卒先进去巡视了一圈,将最靠近门口的那间干燥牢房清理出来,让倾风住在里面。 里头的小妖无聊得紧,难得来了个新客,还是个人,觉也不睡了,爬起来瞻仰风采。 于是倾风一过转角,就看见一排排脑袋从牢门的缝隙里伸出来,有些还变回了原型,姿态各异地朝入口方向挥动四肢。 尤其是她房间正对面关着的那只牛妖,眼睛睁得浑圆,瞳孔墨黑,被日光一反,比烛火还亮。耳朵上一对金饰随着脑袋转动跟着轻晃,见倾风看向自己,扯起嘴角露出个阴恻恻的恐吓笑容。 刑妖司的牢门做得一向不坚固,关押这群妖族主要靠的是锁住手脚的精铁。 那链铐深深凿入地底,长度恰好够在一室之内活动,所以就算半边身体能伸出牢门,也逃不出去。 若有谁将木门砸坏了,链子就缩短一截。敢蓄意闹事的,就押到天敌的牢狱里蹲坐两日。 看这帮妖龇牙咧嘴的很是凶恶,但从锁链判断,刑妖司的管教颇具成效,都很乖觉。 狱卒用木棍敲了敲牢门,好意劝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听见有几只小妖掐着嗓子尖笑,觉得自己这番良心真是白费,索性白眼一掀任他们找死,改口道:“好自为之吧你们。” 他拉开牢门请倾风进去,上了个锁就离开了。想来倾风对牢狱里的规矩该轻车熟路,不必他多说。 倾风听着耳边仿佛一万只蚊虫同时振翅的噪音,才想起那只聒噪的狐狸来。如今也算同病相怜,勉强能体会到丁点他鬼哭狼嚎下的可怜,便走到牢门前,问了句:“这里有狐狸吗?” “有啊。”一妖接话道,“我们这里要什么小妖没有?现在没有,过几天不定也要有了。” 许是那微波荡漾似的腔调原因,倾风听着,总觉得这话味道怪怪的,不知那小妖进来前做的是什么营生。 她猜就狐狸那狗脾气,同这帮举止轻浮的流氓小妖关在一块儿铁定不好受,不定每日气得抓狂,把一身狐狸毛都给拔秃了,好声叫道:“狐狸,出个声儿。” 一妖娆女声不耐地回了句:“喊我做什么?你又不带我出去。” 倾风静了下,问:“没有男狐狸吗?” 对面的牛妖当即大叫道:“你来刑妖司的牢里找男狐狸精啊?!” 牢狱四面顿时响起阵阵嘘声,都觉得这次关进来的人族好不老实。 倾风:“……?” 她说:“我只认识男狐狸。他是一只三尾……现在不知几条尾巴的小狐狸。去年秋天进来的。” “不知道,没见过。”牛妖见吓不到人,觉得没趣,一身软骨头似地躺回地上,翘起只腿抠着脚道,“可能放出去了,这牢里都是新妖,没几个旧妖。” 这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即睡不着觉又不放饭吃,除了谈天没别的事能做。 “那你们新妖都知道些什么?”倾风一脚踩在横栏上,问,“京城有什么新奇的故事?你们对刑妖司的人有多少了解?” “那可多了!”里头一只鸟妖翻身坐起,声音嘹亮,信手拈来,“京城数十年风云我如数家珍,你想听哪一段?” 陈冀要是知道自己徒弟第一次出远门,就是靠着一帮小妖道听途说来见世面,怕不是气得暴跳如雷。 倾风兴致勃勃道:“那你给我说说陈冀的往事!他回京城了!这人年轻时什么样?” “什么?陈冀回京城了?!” “定是来见他的老相好!” “哪个老相好?是李家那个幼女,还是如今已嫁做人妇的表妹?” “那些都是谣言!他二弟的小妹为他苦等十五年不嫁,与他才是真心相守,可惜命运弄人呐!” 倾风开心道:“说来,我都听听!” 倾风听他们讲陈冀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讲他如何仗剑江湖,月下饮酒,真是风花雪月,红尘美事,意境撩人。 听得正津津有味,那鸟妖说得口干舌燥,又换了个话题:“还有陈冀的那个徒弟,我一朋友曾在界南亲自被她抓过,同我讲过她的故事。他师徒不愧是师徒,皆是一往情深。” “怎么讲?我只听过她如何狠厉,界南的小妖听到她的威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徇私情,只对金银深情。” “这你们都不知道?她要不是痛失所爱,怎会甘心苦留界南?” 倾风:“……”我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原来全都是假的。 她恍然惊醒,有种美梦破碎的失意。 本来还想出去后问问陈冀,好悬没开这口,不然得被一棍棒敲死。 也不知那鸟妖是从哪个话本里听来的故事,倾风全当那人是与自己同名,听到后面也觉得有趣,将那说书的鸟妖名字记住了,等出去找陈冀告状。 狱里不停吵闹,一直到晚间,季酌泉来给她送饭。 季酌泉一露面,不消一个眼神,满室都静了。当年倾风在界南的威名也不过如此, 季酌泉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开了倾风牢舍的锁,将东西提进来:“陈师叔让我来给你送饭。” 倾风顿时感动,知道陈冀今早是嘴硬心软,终归还是放心不下,便请对方带话:“让我师父……” 饭盒打开,上面一盘豆腐、一盘青菜。 她把盖子关了回去,说:“下次不必再送了。” 季酌泉失笑道:“他让你在狱里多加反省。学学清心寡欲。” 倾风这次收获颇丰:“我回去就同他说我反省后的感悟。多关我两日也行。” 季酌泉静了静,努力抿着唇角,稳住表情:“陈师叔还是忧心你的,下午一直在殿前磨剑。那继焰剑的地火把石阶都给烧黑了。多关两日,你受得了,刑妖司的人可能受不了。” 倾风:“……” 她批评道:“太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