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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之上 第166节

    韦宽先前与薛氏走得颇近,本以为宫变之事会受牵连,然而子侄却在陆家和王家处吃得颇开, 王赫更是受韦光之惠, 入宫奉诏。随后关陇世家虽遭受不同程度的清洗,他却免遭此难, 因此对于名位也不甚看重,在朝中没有什么存在感,也不关心。

    显然韦宽心思并不在此,忽然被问到,愣怔片刻后,才装作一脸凝重之色:“中书思虑周详,抚夷督护部乃是经济重镇,控扼东西,宜应慎重。不若广纳时言,付朝野群贤广议,使德者进用,贤声远播。”

    魏钰庭刚开始还认真倾听,可是听到结尾,韦崇说了一番如同什么都没说一样,不禁心中暗骂。韦宽是京兆人,非抚夷督护部治下,出任此官并无不可。今日他抛出此位,就是希望韦崇这个与陆家走的不近的人出面执掌,进而使部分关陇世族脱离陆氏的阵营。可是韦崇如死了心一般,拒不争先,难怪家族落没,反要被陆家这个外来户强压一头。

    若众人都不言声,魏钰庭也有后招,那就是作为中书令定下人选,先供皇帝参详。

    然而他刚要开口,身为廷尉的彭耽书却开口发声:“苏尚书,依选官律法,吏部不该仅有一人备选吧,司徒府理应也有所参议。”

    苏昀又重新出列,道:“启禀陛下,此次备选共四人,有度支尚书应一言、左扶风郡长史廖望、中书侍郎徐宁和中书侍郎顾承业。”

    元澈听完最后两个名字,只觉两眼一黑,根本不想再去看魏钰庭和卢霑。殿内的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顾承业是陆氏表亲,又是南人,放在这份举荐名单里,是注定不会入选。而左扶风郡长史出任重镇尚可,但与中书侍郎和尚书的资位和清贵相较,就难免逊色较多。最后应在度支尚书应一言与中书侍郎徐宁两人之间选。

    如今寒门挺进中枢,在长安,除了魏钰庭是独自一档毋庸置疑的魁首之外,徐宁、卢霑和应一言则都褒贬不一,三人之间难免对比竞争,且愈演愈烈。世族因为庞大的姻亲与裙带关系,常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然腐败专权难以禁止,但在权力问题上一般也不会往死里斗。寒门崛起,各家之间也并无联姻,因此在权力冲突上表现的也尤为激烈。

    方才吏部有所举荐,却被卢霑一力打压下去,落在旁人眼里,便有几分故意打压的味道。但具体打压的是谁,还是全都打压,由于这份举荐名单只是汇总,大家也都不得而知了。

    倒是彭耽书笑着打圆场:“此中人选南北俱存,各方周全,倒如光禄勋所言,算得上广纳时言,群贤广议了。”

    彭耽书作为西北首望的彭家,在此事上也有绝对的发言权,因此众人都开始纷纷出列,包括先前与陆扩一同采取不合作的朝臣们,也都开口说出自己的建议。其实徐宁和应一言本是魏钰庭与卢霑考虑过的人选,此时却在世族出身的彭耽书的提议下开始被讨论,这更加让魏、卢二人感到尴尬。

    “既如此,那便以应一言出任抚夷督护部。侍郎柳匡如升任度支?”

    结论既然得出,元澈也不多做纠结,直接示意魏钰庭将任命录诏,并派人告知司徒。

    陆昭拿下北镇,便已经意味着完成了这一次政治突围,冀州、并州对司州不再具有威胁。随后陆昭又故意让出抚夷督护部,但条件却是让朝廷交出度支尚书并给以元丕致仕之荣。新任度支尚书柳匡如可以配合民部为司州新政拨款,朝廷也可以放心地将抚夷督护部这一个关键屏障捏在自己的手里。而已经失去北镇、秦州的朝廷,根本没有拒绝这个条件的资格。

    不过让元澈有些郁闷的是,原本朝廷给应一言的这个人情,现在也被夺走了。

    待散朝后,魏钰庭虽被留了下来,却仍难以释怀。倒是元澈宽慰道:“暂输一局,何必动气?这笔款项,朝廷本就该拨,倒是新法实施见效不是一日之功。皇后有孕,如今已近六个月,还有四个月便要生产,在此前,你要替朕办一件事情。”

    “但凭陛下吩咐。”

    元澈道:“去行台请张懿来长安一趟。洛阳不是之前丢了五百匹马吗?把涉事之人的名单也给朕要过来。”

    “陛下,此事可要走鞫审?”魏钰庭不免有些担忧。

    “不必。”元澈道,“此次发难,不在皇后。北镇风急,非朕可控,但若奋力拍案,长江之浪未必不高。对了,朕那个小舅子何日离京?”

    魏钰庭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说的是陆微:“回陛下,原本早该离京了,但其人今年弱冠,陆家请了吴太保为他行冠礼,冠礼后再走,因此拖延了几日。”

    “多少年前还为着糖贻和朕顶嘴,现如今竟也及冠了。”元澈笑着拨了拨腕上的金蝉子,倒不是计较的模样。

    魏钰庭没在意元澈这一番缅怀,心中不乏忧虑道:“依常例,男子及冠后,便可出任正官,吴太保声望朝中最高,陆微此番离京,恐将出任要职啊。好在其样貌不似兄姊,清评多有不及,不然出任吏部之副也有可能。”

    元澈手中的拨珠霎时停滞下来,沉思片刻后,叫来周恢:“前几日去东垣公主那里,她身边的内个小内侍叫什么来着?”

    “回陛下,叫杨真宝。”周恢道,“陛下之前还让奴婢查过,之前是在绣衣御史属做事情,是韩任亲自带的。”

    元澈惶然也记起来,不乏点头赞许:“的确,样貌出挑,言辞也伶俐。他怎么没再回绣衣御史属?”

    周恢陪笑道:“他想青云直上,也得公主愿意不是。现如今,公主起居离不得他呢。”

    “怕也舍不得公主吧。”元澈道,“既如此,晌午之后叫他过来。东垣是公主的封邑,来日是要建府的,可以先派个人过去,暂任公主府家令。就跟他这么说,他知道轻重厉害。”

    抚夷督护部及拨款之事既定,陆微也完成加冠之礼,不日即将启程,因此这几日也不乏与同僚好友宴饮。

    这一日,陆微拜访好友,正欲归家,却见正街百步远处,有服武弁绯袍绣衫八人,执黑漆杖,夹道快行,沿途喝令趋避,又令众人俱灭烟火。不过片刻,便见著甲卫士手执莲炬,更有朱旗数面,只是朱旗缠而不舒,正所谓取德车结旌之意,而在如此赫赫仪仗之下,这种自矜之态仿佛已微不足道了。

    此时前驱清道已毕,紧接着是锣鼓队引,两人执紫表朱里四角铜螭首方伞,两人执青缯绣瑞草曲盖、四人执双孔雀杂花朱圆扇,齐整两列,所引乃是一辆驾四赤罽軿车。前导已是威仪雄雄,而环抱軿车侍立之众,高鬓紫衣者,尚宫、宝省是也,青袍高鬟者,新妇是也,另有执金灌器者、捧唾壶者、奉香炉者、托香盘者分左右以次奉引,有如巨大辉焕的双翼,而车内之人的皇室女眷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

    仪仗虽不是全副,但自头至尾占了整整两条街。再加这条街道本是最繁华阜盛之地,过往行人袖袂成云,随后维护安治的京城卫军纷纷赶到,不过片刻,宽大的正街已经拥堵不堪,远远望去,一片车水马龙,绮罗盈陌。

    不远处,一名着折上巾褐色葛衣的年轻人,捷步混入人群,问旁边站立甚久的老伯道:“劳烦,敢问阿伯,这仪仗在此处有多久了?”

    老伯低了头,见年轻人面带春风,声如润雨,态度又十分谦和有礼,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笑着道:“不过一刻罢了。”

    葛衣年轻人淡淡一笑,继续问道:“听闻丹阳郡公府家的小郎君近日冠礼,排场也是豪奢,倒不知道与皇室贵胄相比,谁更胜一筹。”

    老人捋捋胡须,摇头道:“这样的事,我等小民怎得而知。你也不要乱说,当心给人抓捕了去。”

    葛衣年轻人才弯腰道谢,忽听耳畔同有一年轻男子之声,温文尔雅,道:“小郎君口口声声称来者为皇室贵胄,倒像是司空见惯啊?”

    第389章 口舌

    穿葛布衣的年轻人正是杨真宝, 前日受新帝之命即将前往东垣,替公主视察封邑。然而暗地里却是要以公主府家令的身份网罗群情,阻止陆微出任行台吏部要职。

    杨真宝之前曾在司徒府远远看见过陆微一次, 那时候他刚刚带着公主从长乐宫逃出来,也没有闲暇顾虑这种事。今日他本想来陆氏所居的街坊附近探查一番, 没想到却遇上一个找茬的。

    杨真宝定睛一看, 眼前之人身量比自己稍高些许,身着皂罗衫,风帽以数层乌沙围织, 另系紫纱遮面,腰间一条墨玉束带。这一身装束剪裁齐整, 礼制虽不出士子常服,然而通身气度颇明练简至。其身后仆从虽有四人, 但皆低眉顺从,无半分朱门的势利嚣焰。

    老人听了皂罗衫年轻人的话, 却笑言道:“这位小贵人只怕错看了。老朽虽无慧眼,却也更世。此子虽有礼谦和, 脸颊处却带滞黄, 乃是常年饥饿所致。”说罢又问杨真宝,“晋阳曾闹凶旱,是从那边逃难过来的吧。”

    杨真宝拱手道:“正是。”

    皂罗衫年轻人先微微蹙眉, 而后舒展笑容:“望气识鉴,品藻赏誉,岂独仪容饰貌。老伯只看这市井民众, 或翘首以望青绫, 而思贵介身份,或目艳以著丽锦, 而羡奢靡铺陈。然而这位小郎君虽被服布素,鹄形菜色,却视金舆璧辇若无物,闻贤名权位如秋风,何异于青松拔于灌木,白玉出于尘沙。小郎君淡泊明志,清静自守,即便如今困顿于市井,来日未必不能阔步于大道。”

    杨真宝未曾想对方一通铺陈排调,竟将自己夸上青云。眼前之人虽然年少,想必是长于当朝某士大夫之家,好结交,或许对方是以为自己是落魄书生,借贫贱之交以邀清名。

    受到如此吹捧,难免小脸一红,不过这份赞词本身,在杨真宝看来,仍透着令人心生向往的和雅。杨真宝的眼中,这根本无关辞藻,而是一种襟怀。而这样的襟怀禁不起一分一毫的物质短缺,任何在吃饭穿衣上曾经有过的斤斤计较,都会让人与这种气质天涯永隔。

    “贵人谬赞了,我不过是一鲞肆伙计,什么淡泊清静,无非是天生的穷命罢了。今日赶送货物,怕误了差事,坊内老板是要责骂的,所以向老伯多问了几句。”杨真宝到底脸皮薄,面上不免红白一阵,想赶紧找个机会离开这里。

    然而皂罗衫年轻人身旁的书童,却小声提醒着主人:“郎君,皇后叮嘱过,让郎君莫逞口舌……”

    “知道了。”年轻人略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促狭一笑,“兄嫂难得出宫,我替兄嫂布德惠,也是为了阿兄好。”

    书童却还是苦口婆心:“郎君要真为了大郎君好,就该听大郎君的,早去大长公主府上,把婚事定下来。”

    年轻人这时是真不耐烦了,觑了书童一眼,道:“别老揪着旧事不妨,怎么,但凡皇亲国戚,都得让陆家作女婿不成?别紧着一只羊薅行不行?”

    杨真宝原本就为东垣公主未来出嫁担忧,因此听不得半点与其相关的言论。愤怒之余,也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正是陆微,因此词锋又转为凌厉:“贵人既以恬然无欲为贵,为何又在这里凑热闹呢?”

    陆微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浮云富贵,零露身名,皆是易去之物,只是眼前人山人海,堵住家门,不知何时散去。我欲归家,只此一途。倒是小郎君,坊门四面皆有,此路不通,另绕它路即可,何须盘桓于此?方才你观车水马龙,却早已对来者身份洞悉明晓,所论也只在意权门长短。以常理论,能乘赤罽軿车者,不出公主王侯。而革车青蓬,乃台省长属所用。若是禁中之人,宦门之属,仅以舆服而识辨身份,绰绰有余。恕某失礼,小郎君可是禁中之人?”

    陆微此言一出,围观群众纷纷回头瞩目。禁中职官无非二台侍卫,这杨真宝不过十四五岁,断无可能。再加上其出身穷苦,想来必是内宦了。

    当即便有人笑道:“原来是个小阉儿。”

    杨真宝环视一眼,虽不露愠容,却已颇见凌厉之气,冷笑一声,开口道:“郎君慧眼,吾虽非金门之客,而可修玉府之书,登闻黼扆,骤列侍御,纵是苑中微者,倒也能安恬自若,光明照朗。倒是郎君所着帽衫,曾是南人士大夫之服,如今着故国衣冠,是何居心?既然留恋桑梓,为何不坦然归去,却添紫纱遮面?可是耻于食周米粟,衔璧朝堂,恬于丧元灭祀,位列贰臣?”

    此时,杨真宝词锋初现,先前站在他身边的老者也慢慢向后一步,大有不愿陷入其纠纷之意。

    而陆微也昂首玉立,毫不退让,即刻回击:“古人有云,心安之处,即故乡也。本朝太祖,塞外北人,不愿与匈奴同伍,入关建国,虽坐拥河洛,一日三餐仍为羶肉酪浆,正朔常朝仍为散发胡服。太祖是何居心,不知郎君可否试言之?”

    杨真宝未曾想到对方用皇室先祖将自己引入坑陷之局,一时慌张语噎。

    然而陆微并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继续道:“其实衣食随以桑梓,如同发肤授于父母,血胤相承,无论身之所居,志之所在,不敢忘矣。因此吾虽为魏国子民,而饭必鱼稻,饮必茶羹,衣则中夏右衽,冠则上国簪冕。至于蒙面之举,昔日乡国逢难,吾首碎秦庭,却不得无衣之赋。身离楚野,而徒伤带剑之辞。是故吾深恨自己愚庸顽锢,弩疲椎钝,有负桑梓,愧对血亲,因此以纱遮面,日日自省。只是这位小郎君,堂而皇之言自己心胸光明照朗,却外衣葛布,室藏绣裳,乔装平民于街市,探人私隐于暗处,扇诱百姓,混淆视听,离同袍于中庭,间班荆于阡陌。我却不知如此厚颜无耻,卑鄙柔恶之徒,有何脸面安恬自若,光明照朗!”

    其实陆微的言论,并非一等一的谈锋,其中缺陷只要思考片刻,稍有辩论之才便可给予反驳。然而这番言论胜在言辞激荡壮阔,在这喧闹街市、人山人海中,于人情义理上容易引起共鸣,排比慨叹,当头怒喝,气势上已是相当霸道。

    杨真宝原是绣衣御史麾下小侍,跟着宫中侍讲官和御史韩任读过几年书,也算得上是颇有进益。如今年岁渐长,捷才渐有展露之势,不过是身为奴婢,活在巍巍宫墙之下,难在言语上争锋。

    如今遇上敌手,年轻气盛的杨真宝自然是按奈不住,先前挑起辨谈,大半为了公主,另一小半,正是出于此心。如今情形,对方谈辞锋利,难以预料,失败已是定然,而自己身份暴露,只怕更要承受宫中的雷霆之怒。

    “不过刀锯之余末,岂可与橘树之枝条一较长短。”口不出污言而走下道儿,实乃文人在行,周围有零星围观者即刻会意一笑。

    侍讲官与韩任有同乡之怡,私下曾与韩任顽笑,稼穑之中竟也能生

    出块笔墨诗书的好材料,这出身真是糟蹋了他。韩任不过是双目一凛,冷笑一句,怕是这身酸傲气糟蹋了这个出身。

    听到众人的讽刺,杨真宝年纪虽然不大,然而其中的意思却是懂得的,顷刻间红潮从颈项没过额头。陆微紫纱遮面,虽然看不出神色,但听闻此语也大有不愿多留之意,携家仆准备撤离是非之地。

    清清简简的背影逐渐没入人群之中,然而杨真宝的目光却仍死死地锁住那一身华贵鲜光、逶迤及地的帽衫,仿佛正是这件与众不同的衣衫自然而然地将他与那些人隔绝开来。他们有着一样的傲气,却有不一样的才华,他们有着一样好胜的心,却有不一样的胜败。

    是那件华服罢,他一定六岁就穿着这样的丝绸衣裳,读书习字,只有这样柔软稀薄的织物能够将墨香沾染得恰如其分。苎麻袖口上绝不可能沾染墨香,只有墨渍,味道亦有限,无非是黄土草泥二种。而这种不伦不类与那一刀一样,注定让他终生受人指摘。

    杨真宝默默低下头,一双杏目在繁华喧闹的世界中黯然无光,礼貌的笑容依然被得体地保留在面容上。他的右手缩在袖内,颤抖着触碰了一下鱼符,指尖却由于不知是何缘故的刺痛,簌簌缩了回来。

    过了许久,他再度抬起头,开口时双唇内侧干涩得已与牙齿微微粘连,以至于他之后所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来自于暗惜积蓄许久的勇气:“卿才如此,自可入朝奉侍,持笏簪笔,何须辞官离都,空作华亭鹤唳之叹?”

    陆微眉梢一挑,自己方才用大魏开国皇帝之典才让此人言论难以立足,未曾想这小子老脸一丢,自认下风,反拿老祖宗的典故讥讽自己,这种破罐破摔的气势,倒真称得上旗鼓相当了。于是,他剪手而立,朗声一笑,道:“吾有陆海可倾,却不知长安是否亦有三张?”

    然而陆微话音刚落,便有执戈侍卫辟开人群,车驾也停下了。

    公主车驾行过,理应肃静,虽然几人口舌之争离主道较远,但并不意味着无人发现。很快,二人便被押至车驾前。

    “是什么人,自报姓名!”执令官喝到。

    雁凭和嫣婉同车而坐,听着陆微和杨真宝各自报上名字。雁凭微微皱眉,一个是夫家小叔,一个是妹妹最依赖的内宦,倒不好处置,于是只道:“今日本是与妹妹礼佛,罢了。”

    然而嫣婉却几日没见杨真宝,听到声音,也不顾雁凭等人阻拦,惊呼着跳下了车。

    嫣婉粉糯的小手拉起杨真宝粗粝的手,随后颇带敌意地看了一眼陆微。

    “你是我见过最难看的一个。”

    陆微先是一怔,而后拱手道:“臣陆微多谢公主青睐有加。”

    年幼的女郎转过身,而陆微这个名字,也随着微风香尘,溶溶细云,在她的眼底,滞留了整整一个夏天。

    第390章 盗马

    洛阳宫后苑鲜有人迹, 廊亭水榭处,只有蛙声蝉鸣。偶尔刮来一股狂风,仿佛有鹰隼暴烈地掠过树梢, 与叶片铿然相击,琳琳如金屑洒落。

    至今, 陆昭已有六个月身孕, 周围充满了庞大的需求和宫女曲裾悉索的声音。北方已然很热,陆昭出行时恨不能抓住每一块阴凉,整身躲进去。这一日, 冀州与并州的官船载钱粮直抵孟津,随后由行台调拨至各郡县, 陆昭也在下午时分得到了汇总的账册。

    “汾阴临汾土质淤泥颇多,甚为肥沃, 东垣则要差一些,臣与众乡贤已经按照田亩的肥贫的程度将闲置田亩统计过了。按照皇后的意思, 司州均田法除了给土地不足的百姓进行分田,各级官吏还有官田。臣按河东情况暂拟, 男子每人四十亩粮田, 女子每人二十亩粮田,除此之外,再加二十亩桑田。隔一年一耕的贫田, 增加一倍。隔两年一耕的增加两倍。只是诸官的官田具体数额多少,臣不敢私拟。”

    已是河东郡守的刘光晋则伫立在廊下,汇报着近日的丈量工作。

    陆昭将汇报的账目看完了, 思索片刻后道:“司州耕地较少, 官田倒不宜太多,刺史十二顷, 太守八顷,治中别驾各六顷,县令、郡丞各五顷。还有,所有的奴婢也参与计口授田,男子三十亩,女子十五亩,桑田十五亩。计口授予的田地,不许买卖。官田离职时交予接任官,也不得买卖。私卖者论罪坐如律。”

    “此外,若大户土地有盈余,不受田也不还田,盈余部分可以自由出售。”陆昭末尾又加了一句。

    刘光晋听罢也是双目奕奕,这最后一句才是政策最关键的一环。“均田”未必均,除了给百姓一个良好的土地基础,最真实的目的是逼着大户去官府那里上报所有的人口和土地。土地不确权,日后就权当公田分了。

    公平是愿景,可以心存,但挑动天平的平衡,需要动用利益的锋刃。

    片刻后,雾汐走近前来,伏在陆昭的耳畔说了些什么。

    陆昭道:“先把他带进来吧。”

    刘光晋看了一眼来者,也颇为识趣道:“臣告退。”

    陆微跟着雾汐行至廊下,随后跪地叩首道:“臣拜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