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猫不见了 (1)

    2012/6/29星期五况秋桂家晚上7:15

    在一楼吃过晚餐后，况秋桂从客厅缓步走到楼梯前，楼梯扶手已经拆掉，装上了一整条的轨道，轨道上稳稳当当地停了一台楼梯升降椅。况秋桂平时在家穿着简单，以单件式的连身长裙装居多，正值夏天，身上穿得是一件蓝色带碎花的真织长洋装。她手搀着四脚助行器，慢慢的把屁股移动到座椅上，「噗」这一声坐下去，两隻脚平稳踩在踏板上，下面就是楼梯的台阶。先把安全带系上，再把四脚助行器抬起来，放到到大腿上，拨弄一下长裙，免得捲到捲到齿轮里。坐椅扶手掛着一个遥控器，拿起遥控器往面板上方，画着向上箭头的按钮轻轻按着不放，楼梯升降椅就开始缓缓上升。这也是她美国的儿子送的礼物，直通三楼，花了六十几万。

    况秋桂不喜欢待在客厅，一吃饱就想上楼。这栋四十几年的老房子，多亏了儿子花钱整修，装潢得明亮大方，住起来虽然方便、合适，但是对于况秋桂这个老奶奶来说，还是以前的老模样住得舒心。幸亏当初把他三楼的房间维持原样，不然现在这把年纪，想要一个怀念旧日时光的地方都没有。

    她的看护，玛莎，中等身材，皮肤黑黑的，长得就像是个菲律宾人，正在吃着水果看电视。玛莎做事勤快又认真，两个人刚吃饱就已经把餐桌整理好了，她也把况秋桂照顾得很好，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这个人就是有那么点我行我素，自从她快一年前办了一隻网内互打免费的手机，一整天跟她的姐妹们嘰嘰喳喳讲个不停，还把手机外壳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水鑽，整天拿着，爱不释手，她可以一边讲着水鑽手机，一边：扫地、拖地、洗衣服、炒菜、晒衣服、看韩剧、骑机车买菜、跟况秋桂聊天，一心二用简直神乎其技。再看看她今天晚餐煮的菜：虾酱空心菜、凉拌洋葱丝、薑黄茄子、香茅木瓜排骨汤、乾炸猪肝拌椰汁、酸豆拌虾仁、昨天剩的咖哩鸡，还有况秋桂坚持一定要有的豆腐乳，玛莎的手艺倒是一等一的好，全都是道地的菲律宾口味，煮得香喷可口，况秋桂也不挑食，她年轻的时候去过一阵子菲律宾，基本上还吃得惯，只是每天这样吃，玛莎倒是很开心，思乡的情绪一扫而空，但是时间长了，倒是害得况秋桂自己开始想家了。

    玛莎整天大概也只有七点到七点半，这半个小时之间是绝对不会讲手机的，她改讲电话。况秋桂的女儿，如瑛，每天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楼梯升降椅刚刚转过二楼，客厅的电话就响了。况秋桂故意停下来偷听。

    「太太你好。很好啦！大家都很好。太太你不要担心啦！」

    「有啊，都嘛吃三、四碗饭，蛤，你问的不是我喔？怎么，你说阿嬤喔？」

    「也都有吃，吃很多呦。」

    「喔，我想想。我炒了空心菜、洋葱、茄子还有排骨汤、煎猪肝、豆子拌虾仁、鸡肉和豆腐乳。」

    玛莎的国语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说话的技巧绝对是一流。

    「我哪知道什么台湾的口味，没有很会煮啦，哈哈哈哈哈！都是太太你会教育的说…」

    况秋桂坐在二楼楼梯升降椅上，低声笑骂道：「嘿呀！好你个骗子…」

    「她都有很喜欢。不要担心。有，有。有出去运动，出去给太阳烤，站起来走走…」

    「新的睡衣？喔──。我记得，我都有记得，可是阿嬤都不穿，她要穿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件……」

    后面的部分几乎是每天都要重复的了。况秋桂逕自把升降椅按到了三楼。

    到了三楼轨道尽头，把座椅两侧的把手一按，升降椅转正面向前，放下两隻脚，正好踏在地上，放下四脚助行器，解开安全带，撑着助行器站起来，缓缓走进房间，关上门，房间里窗户、窗帘紧闭，关上门，摸黑走到梳妆檯旁边的椅子前坐了下来，手再向前摸去，拉动檯灯的拉绳，镜子里面的况秋桂整个人亮了起来。

    从上衣口袋拿出钥匙，插进梳妆檯最大的抽屉上的钥匙孔，把抽屉打开，里面放了一台十七吋的asus笔记型电脑还插着滑鼠，旁边还有一台红色的老旧卡带式收音机，外表的金属壳装都生锈了，看上去已经有点年代，以及一把老花眼镜。笔记型电脑也是美国的儿子买给她的。把老花眼镜戴上，笔记型电脑和收音机放在梳妆檯上，把梳妆檯侧边弟一个没上锁的小抽屉打开，里面满满的是传统卡带，一卷一卷用奇异笔写着不同歌手的专辑名称，都是十几年前从黑胶唱片转录过来的，况秋桂手指在卡带上画来画去，终于选定了一卷《我没有错──涟漪》专辑，正好是〈那天晚上遇见你〉这首歌，前奏像弹珠一样活泼地跳动出，接着从收音机里面传出的凤飞飞俏皮的歌声。

    那天晚上遇见你

    你的风采叫人迷

    想要和你诉情意

    可是我没有勇气

    我只好眼巴巴望着你

    只见你对我笑瞇瞇

    使我心里甜如蜜

    也使我心里乱如蚁……

    机器虽然老，声音却是特别带了一股怀旧的气息，四、五十年前的歌听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动听。

    「呵，老的东西还是不错的！」说着把自己逗乐了。

    再打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笔电桌面是一大张邓丽君的照片，况秋桂笑吟吟地，去点选一个资料夹，里面都是民国六、七十年代以前最红红歌星的照片：美黛、青山、婉曲、阎荷婷、王幸玲、谢雷、张琪、白嘉莉、崔苔菁、姚苏容……。况秋桂好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脸上都是笑容。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打开e瀏览器，跳出很多国外新闻报导的网页，都是之前瀏览到一半的。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电话响了，但是这都在预料之中，如瑛只要跟玛莎讲完电话，打探了一下最近的情况，马上就会再打一次家里的电话，来跟况秋桂聊聊天，好像给玛莎的电话从来没发生一样，停止拨放卡带，接起电话。

    「喂──妈妈最近怎么样啊？」

    「如瑛呀！很好、很好、都很好！你家里面里都好吗？」

    「都不错呀，益民工作很顺利快升职了。浩浩读大二、芊芊也读高二了，功课都很好，平常读书、考试都不用我担心。」

    「有遗传到妈妈的聪明！」

    「妈妈可是遗传到外婆的聪明呢！」

    「呵呵呵！那倒是。」况秋桂听得很高兴。

    「妈，原本这个礼拜我们要回去陪你，不过益民明天突然要去南部开会，益民说难得有机会，要带全家去垦丁玩水。」

    「你们没两个礼拜就会回来一次，你们都有工作要忙，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常回来。放心去玩吧，去玩吧。」

    「在台北和基隆又不远，不麻烦。上次拿过去的馒头还好吃吧？这可是台北这边很有名的馒头。」

    「不错，配豆腐乳好吃。」

    「妈，你也太常吃豆腐乳了吧，对身体不太好耶，太咸了。你三餐有没有正常吃啊？我都很怕玛莎煮的菜你吃不习惯，不过她煮的菜都是我亲手教的，我想应该还过得去吧？」

    「女儿，你教她煮的菜自然是煮得好吃，可是那也要她肯煮才行，她每餐都煮菲律宾菜给我吃。也不是不好吃，但是吃久了总是会腻味，还是家乡的口味好吃……」抓着了机会，况秋桂趁机告状，偷掀玛莎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