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季允宸，高二）

    季允宸最害怕的那件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连续二十几颗球投失，到了这种地步，教练也不可能再默不吭声了。

    哨声响起，季允宸一走向场边，教练果然朝着她劈头就骂，「允宸！你在搞什么东西？下礼拜就是hbl预赛了，今年我们一定要晋级，你难道不知道吗？」

    今天是和别校的友谊赛，对方的实力比她们还要差上一截，但至今她们却被对方紧紧咬住比分，得分的缺口很明显的便是出在季允宸身上，打到第二节快结束，身为王牌的季允宸却连一分都还未进帐。

    教练皱眉道，「我知道大家都会有状况不好的时候，但你可是我们的王牌，如果你不能恢復以往的水准，那我可就头大了。」

    「对不起…」季允宸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

    「你先下去休息，安汝，换你上。」

    季允宸最近常常打没几分鐘便开始感到疲劳，而且浑身痠痛，这真的太失常了。心情越焦躁不安的时候，表现越会每况愈下，一心想求表现，结果却是更加的不尽理想。

    季允宸浑身痠软的坐在板凳上，她揉着太阳穴，胸口一股气闷，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拜託，再撑一阵子，撑完这一阵子就好了。

    「允宸学姐，你还好吗？」郑安汝递上毛巾，蹲在季允宸面前一脸担心的望着她。

    被深深崇拜自己的学妹担心，季允宸心想她这学姐未免也太失职了。

    「我没事，你忘了吗？我可是你无与伦比的学姐。」季允宸摸摸郑安汝的头，努力的挤出

    了一丝笑容，「待会上场加油喔！」

    「嗯！我会加油的！」郑安汝双颊浮上一层红晕，靦腆的笑了笑。

    之后的比赛，教练再也没让季允宸上场，代替她的板凳球员郑安汝表现得相当出色，后半场一人包办三十六分，果然和季允宸当初想的一样，郑安汝很有篮球天分，只要再多加磨练，肯定会超越季允宸成为更优秀的王牌球员。

    真的是让人…羡慕又忌妒啊。

    「誒，你听说了吗？」

    「什么？」

    「今天那个一年级的，叫什么郑安汝的不是打得超好的吗？下礼拜的预赛，教练好像要让她代替状况不好的允宸先发。」

    「真的假的？她才一年级而已耶？就算她表现得多好，但她怎么可能代替允宸？教练是认真的吗？」

    「但是最近允宸真的打得太烂了，以她现在这个状况去打预赛，也是马上被换掉的份啊。教练可能也是想趁机激她一下吧？」

    「唉，得分王连一分都得不到，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吧？」

    季允宸待在厕所里，等到那些人都走了，她才推开门缓缓的走了出来。

    望着镜子里面无血色的自己，这是她吗？

    从前那个充满自信、总是骄傲无比、满脸神采飞扬的那个季允宸呢？

    季允宸开了水龙头，用力的洗了把脸。

    不对，这不是她。

    这不可能是她。

    －－

    「安汝，跟我比一场吧。」

    「允宸学姐，你在说什么？」

    「赌上球队先发sf的位置，跟我一对一吧，先得五分的人就算赢。」

    「我怎么可能赢过你？」郑安汝的表情显然是吓坏了，「我怎么可能当先发？我加入球队才不到半年。」

    「我已经取得教练的同意了，来吧，不要逃避了，跟我比一场。」

    郑安汝气急败坏的说，「我才不想跟你比。」

    「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在球场上实力就是一切，没有人比我更希望球队赢球了。」

    「那也不是用这种方式啊，这样不就像是我要跟你抢那个位置…」

    「你不想出场比赛吗？难道你要一辈子坐板凳？」

    「我加入球队可不是为了、为了这种事……」郑安汝嘟噥着，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扭捏。

    「哈？你说”这种事”？」季允宸心里明知郑安汝没有这个意思，却不住感到恼火，「高中hbl你以为能有几个人可以先发上场？一个队只有五人！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强队，有人努力苦练了三年也不见得能出场五分鐘！」

    「对不起…我…」

    「安汝、允宸学姐，已经很晚了，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林敬瑞气喘吁吁的朝着她们俩奔了过来。

    「敬瑞…」

    林敬瑞眉头紧皱，「你们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在图书馆二楼的窗户不小心看到，你们难道在吵架吗？」

    季允宸深吸一口气，向林敬瑞解释了前因后果。林敬瑞沉默了一阵子，才淡淡的对着郑安汝说道，「安汝，每个人都会有自尊心，允宸学姐如果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分出胜负，那么你最好别放水，拿出全部实力比一场吧。」

    「可是我不想要…她讨厌我……」郑安汝的眼眶微微的泛红，心里大概觉得委屈极了。

    林敬瑞搭着郑安汝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跟她比，她会更不高兴。」

    「没错，来吧。」季允宸捡起球，胸口微微的闷痛让她更加的焦躁起来，「还是你觉得你会赢过我？」

    「我不可能赢你的，你是我无与伦比的学姐…我最崇拜的人……」

    「若是这样，那你最好拿出全力跟我比，别让我失望。敬瑞，你在旁边当见证人，今天先拿五分的人，就是下礼拜预赛的先发。」

    「嗯，我来当裁判吧。」

    季允宸把球扔给郑安汝，示意让她先攻，郑安汝虽然仍是满脸犹豫，但随后便开始认真的运起球。

    「这样才对。」季允宸重心压低防守，紧盯着郑安汝。

    晚上的球场空无一人，整个操场只有季允宸跟郑安汝还有林敬瑞三个人。

    运球声非常的大，季允宸瞬间有点头痛欲裂，视线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郑安汝趁她一个不注意，左边晃个简单的假动作，轻易地就绕过季允宸切入上篮得分。

    林敬瑞很尽责地喊道，「一比零。」

    季允宸愣了一下，她刚才是怎么了？

    虽说郑安汝的动作确实不错，不过以这样的速度是不可能穿过她的防守的，嗯，想想应该是她太大意了。

    「允宸学姐，你没事吧？你出了好多汗…」

    晚上天气凉，而且才刚开始打没多久，季允宸却已经满头大汗，甚至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季允宸随手拉了球衣一抹，「没什么，继续吧。」

    控球权轮到季允宸，她运着球，紧盯着郑安汝身后的篮框，一个跨下运球正要尝试切入，手却一滑，球没抓稳就被郑安汝抄了过去。

    郑安汝运球回场，季允宸正要上前防守，她忽然一个箭步，直接拔起来就投，唰的一声，听这声音不用看就知道进了。

    「二比零。」

    咚的一声。

    是…什么东西的声音…难道是…？

    季允宸紧抓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拜託，再一下子就好。至少不要是现在……

    「三比零。」

    什么时候？球是什么时候被郑安汝抄走的？

    「四比零。」

    不对啊？球刚刚不是还在季允宸手上的吗？

    季允宸抓紧球，焦急的直接跳起来就投，结果却是被比她矮五公分的郑安汝盖了个结实的火锅。

    「五比零…安汝获胜。」

    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季允宸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

    季允宸苦笑道，「安汝，是你赢了。」

    「允宸学姐…」

    「比赛就交给你了，我也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了。」

    郑安汝不解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要退出球队，从今天开始我跟篮球队就毫无关係了。」

    周遭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了，过了好一阵子，郑安汝才愣愣的说，「你说什么？」

    「我看我可能不适合打篮球吧？应该是厌倦了，所以表现才会越来越差。」季允宸耸耸肩，笑了笑说，「我已经对篮球没兴趣了，唉！不玩了不玩了，真是个无聊的运动。」

    「你给我开什么玩笑？」郑安汝低着头，冷冷的说，「你就这样临阵脱逃了？」

    「啊，敬瑞，图书委员还有缺人吗？」

    「这个…」林敬瑞皱了皱眉，「是一直都有缺啦…但你……」

    季允宸打断林敬瑞的话，继续接了下去说，「哦？那太好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去图书馆报到吧，安汝，帮我跟教练说声抱歉啊，我的位置就让你顶替吧，我不玩了。时间有点晚了，我先回去睡觉了喔。」

    「你给我站住！」郑安汝用力拉着季允宸的手臂怒吼道，「你疯了吗？你居然这么简单就放弃？」

    季允宸嘻皮笑脸的说，「嗯，玩腻了，就是这样。」

    「你闹什么小孩子脾气？输给我以后再赢回来就好了，你要是就这么放弃，之前的苦练算什么？」

    「这不过是一个社团活动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季允宸转身便要走，背后却突然砰的被什么东西撞击到，一阵麻痒痒的，她回头一看，只见地上一颗篮球慢慢的弹着。

    「什么无与伦比的完美学姐？说什么要我相信你？大骗子！你不过是一个胆小鬼而已！」郑安汝像发了疯似的大吼着，说完便转身快步跑走了。

    郑安汝…她哭了。

    季允宸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伤，一阵抽痛。

    好痛…

    真的…好痛……

    季允宸槌打着胸口，但这疼痛程度远远不是她所能负荷的。

    「允宸学姐！你怎么了？允宸学姐？」

    季允宸最后听到的是林敬瑞焦急万分的声音，然后双耳嗡的一声，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

    一醒来，刺鼻的药水味充斥着季允宸的鼻腔，她浑身无力，睁开眼睛彷彿就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似的。

    「允宸学姐，你醒了？」

    「嗯。」

    「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你不要装了，刚刚医生都告诉我了。你有心脏病的事，你为什么要隐瞒呢？」林敬瑞紧紧抓着季允宸的手，一副要哭出来似的，「你还、还打球…这么激烈的运动…你不要命了吗？」

    「我原本想撑到打完今年的hbl，但没想到前一阵子恶化成心脏衰竭。」季允宸苦笑，「不过幸好不是非常严重的那种，医生说只要好好积极治疗，存活率还是很高的，也能正常生活呢。」

    林敬瑞眼眶泛红的说，「你少胡说！我叔叔也是心脏衰竭，他现在已经…你以为我不知道严重性吗？那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大家说呢？」

    「敬瑞，这件事情拜託你别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安汝。」

    「安汝她…允宸学姐…你还不明白吗？」林敬瑞哽咽着说，「安汝会加入篮球队，可不是因为她喜欢篮球。」

    季允宸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开口说道，「那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还要瞒着她吗？她刚才在球场的眼神是那么的受伤…她对你是认真的。」

    季允宸叹道，「敬瑞，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与其让安汝担心我、浪费时间在我身上，还不如让她彻底讨厌我、离我远远的比较好。」

    「允宸学姐…所以你是在说气话对不对？说什么你对篮球腻了、没兴趣了…这些都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还能怎么做呢？如果我不那样说，安汝是不会相信的。而且我离开球队后，还需要一个王牌把球队撑起来，安汝是不二人选。所以拜託你了，千万不要让她知道。」

    「好吧，我知道了。允宸学姐，你因为生病没办法只能放弃你的梦想，但你不需要放弃你的人生啊！你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的。」

    「是啊！所以让我加入图书委员吧。」季允宸笑着，然后摸了摸林敬瑞的头，「我总会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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