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
顾盛廷定定地看着她,暗沉的眼光不起丝毫风浪。摇晃的灯光拂过冷厉棱角,他不动声色将那个酒瓶从她手里扯出来。 然后,他漠不关己走到一旁,将酒瓶放回原处。 仿佛他只是怕麻烦上身,劝架罢了。 那几个女生从诧异恢复跋扈,又纷纷围上去。 可刚走两步,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叶一竹,就听到一个沉如磁石的警告: “我不和女人动手,可不识趣的,两说。” 在场的人纷纷缄默,那些人似乎有些迟疑。 卢修轻吁口气,以为事情了了,走过去想拉叶一竹起来,扯着嗓子打趣:“借了件衣服,还你两次人情,是不是我们亏了啊……” 话音还没落,叶一竹就被猛地拖起来。 挨了一拳的那个女生越过前面两个人,胡乱去扯叶一竹的头发,表情扭曲地将她拖行半米。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也不知道叶一竹是被吊起来,还是自己站起来的。卢修眨了眨眼睛,愣怔着看两个身影扭打在一起。 “我操你妈!” “贱人!” 那个女生声嘶力竭,叶一竹甩了她一巴掌,她就抬脚直接要往叶一竹的胸口踹。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两个男人,和另外的女生对视一眼,径直走过去想要从背后钳制住叶一竹。 “老顾你他妈的……” 卢修无奈吼了一声,眼睁睁看着顾盛廷把腕上的表摘下来,走过去,从背后撂倒那些人。 场面十分混乱,舞池的人纷纷围观过来。 酒保带着保安进来劝架,不到两分钟,又看到一众穿天蓝色制服的人将四周围涌。 卢修原本还以为是另一队保安,可定睛再看,他吓得尿都憋了回去。 “列行检查!闹事的都给我站好!” 原本他们就已经被拉开,这会儿一个个红着脸,眼瞪眼,空气焦灼,似乎下一秒就又会开始厮打。 几个人被带回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 “谁先动的手?” 做记录的警察头也不抬地问。 “她!”那个女生指着叶一竹,抢先一步。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警察抬头瞥了眼站在最边边的人。 叶一竹半垂着头,头发却不如其他人一样凌乱,脸上有几道指甲痕,眼眸无光,腰背却挺得笔直。 站在她身边的男孩倒是站得很随意,一脸漠然。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人把头埋得很低,表现出一副惊惧的模样,时不时抬头偷看四周警察的表情。 一有问话时候,他们就恨不得将自己的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摆到警官面前,证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行了,好在没什么太严重的结果发生。一人写一份保证书,不许再有下次。” 说完,一个女警察把几张信纸摆到桌上,打量着一排少年少女,阴阳怪调:“该好好读书的年纪在那种地方打群架,真给你们厉害的哟。” 那几个人乖乖走过去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却半天都写不出一个字。 “看我干嘛,不会写字啊?” 一个红毛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还真不会……” 几个正在办公的警察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地摇摇头。 女警察刚想开口,却看到另一张桌子旁的两个人齐刷刷挥笔,一副从容淡然。 看上去像惯犯。 女警察走上去偷偷打量两眼,又看到他们的字体潦草却有型。心里微微惊叹,她咽回涌到嘴边的话,点点头绕到另一边。 两边人马似乎隔着楚河汉界,是两番完全不同的光景。 叶一竹用力划了两下笔,急促的“唰唰”声音透出烦躁。 “给。” 修长的手指架着一支笔撞进她的视野,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又看下去,发现他已经写满了两张纸。 接过的笔上还有余温,叶一竹一言不发地继续将最后几行字写完。 顾盛廷看了她一会儿,抽起自己的纸张大摇大摆走到聚在一起吃宵夜的警察桌前。 “够快啊……” 顾盛廷顺手理理额角的头发,转身走回去靠到叶一竹身边的墙角。 一个穿着不同制服的男人走进来,打量一圈后,目光短暂停留在正躬着身子写字的女孩身上。 “小李,这是怎么了?” 李警官擦擦嘴上的油水,随口一说:“谭队……几个小年轻在酒吧闹事,已经教育完了。” 谭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那几人长舒了口气,扭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叶一竹和顾盛廷。 在与跟出来的警察四目相对后,又满脸堆笑,悻悻地跑走了。 凌晨的晚风有些凌厉,古树被吹得呼呼作响。 街道安静得有些诡异,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来,发出的每一点声响都在空旷的夜里被无限拉长。 叶一竹落在最后面,要走出值班室时,与站在门口的人对上视线。 她垂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可最终,还是和平时一般,老老实实叫了声:“谭叔叔。” 声音不大,连跟着的民警都没听到,更别说跨出去就原形毕露的那帮人。 先她几步的顾盛泽脚步微顿,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目视前方走出去。 大厅霎时只剩下两人,落根针都能听到声响的幽静令人肌肤发颤,叶一竹听到自己有些粗壮的呼吸。 谭处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没明亮过,他缓缓踱步走过来,打量面前这个有些忐忑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 叶一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没有说话。 很乖巧委屈的模样,满脸都是无意间做了坏事被发现后的自责自省。 顾盛廷弯了弯嘴角,转身摸出一根烟,拨弄了好几下打火机,才将它点燃。 天边仿佛已经透出橙色光亮,大夜将去,鼻端能嗅到露水的清香。 走出公安局的闸门,叶一竹看到地上颀长的身影。她走过去,问:“人呢?” 顾盛廷将手里已经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瞥她一眼,“怎么,还想再来一架?” 她微微仰面,看到他眼角的伤口,在昏黄的光晕下闪闪发亮。 “没记住他们长什么样。” 她揉了揉手腕,语气懊恼,却又十分平静,然后捋捋被风吹散的长发,望着远方的目光有些涣散。 他冷笑一声,“想着有下次,要报仇?”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问他:“是你你不会还手吗?” 字里行间多有挑衅和不屑。 两人间沉默片刻,听到他说:“这次不就是我替你还的手。” 落在脚边的树叶被一阵风卷起来,在空中飘了一段距离,又无声落下。 他跨坐上车,把钥匙插好,扭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孤零零的黑影。 “这个点直接去上课好了。” 车轮滚过水泥地的声响被留在身后,路边偶有出摊的三轮车,远处天光似要破展开。 “新车?”她想起在二楼后座门口看到的那辆车。 原来,他真的也在。 明知故问,很弱智的问题。 可一个问了,一个答了。 “这年头没个车怎么满城晃悠。” 慵懒低沉的嗓音似混合初晨的水雾,催人心眠。 “能把车给你送到公安局门口,卢修对你是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她提起卢修,顾盛廷总觉得她在暗讽。 见他不说话,她轻笑一声:“你放心,我已经相信你和赵晓玫没什么了。” 前座传来冷冷的声音:“再废话就给我滚下去。” 她丝毫不惧,“是你要我坐上来的。” …… 从二楼后座到公安局,又是打架又是写检讨,一整晚的惊心动魄,她还应对了一下父母的老熟人,却依旧是副怡然自得、不知疲倦的样子。 “你累不累?” 她像是故意听不懂他话中的讽刺,过了一会儿,扬起娇媚的语调: “你的背要借给我靠?” 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整个身子微微后仰,逆风将她的头发都吹到了后脑,微卷凌乱,她半眯着眼,挤出两道深刻的卧蚕。 “你的脸皮到底能厚到什么程度……” 她突然笑出声,叹了口气,仰望苍穹。 “刚才你也见识到了,不没皮没脸的装一下,这周末回家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狡黠一笑,“看来爸妈朋友多也是件麻烦事儿。” 耳边的风慢下去,后座没再有声音传来。 “你不想问问那些人是谁?” 拐弯要进入隧道时,顾盛廷下意识扭头看对面有没有车,冷冷的声音被吞没在倏忽暗下的空间里。 “管她是谁,不识趣就该打。” 她久久注视望着他的后脑勺,目光陷入融乱的短发里。 弧度饱满,颅骨完美,很适合做样本供人描摹。 隧道里空幽阴凉,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驾着一辆车在极速驰骋。 他本全心全意在控制车速,突然感受到背后轻抵上一阵温热,嘈杂中听到她疲倦的嗫嚅:“李宇真他妈不是东西……” 驶出隧道的一刻,街边的路灯齐刷刷熄灭,干净无尘的柏油地还似留有余光。 天边露出鱼肚白,紫光橙霞若隐若现,街边小摊烟雾袅袅。 时间恍惚而过,又仿佛慢下来。 ———— 过段日子加更吧! 我好着急我好想他们快点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