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春宫图与勉子铃
接连叁日,殷晴再未见过燕归,他神不知鬼不觉,不知去了何处。 就连兄长殷彧,也成日冷面寡言,有时看她一眼,令她心底直发怵,只差没在他眼皮子底下凝成一具冰雕,真真冷死个人。 不过这几日,殷晴与洛欺霜相熟,她本身就是不记仇的活泼性子,玩得开心,立马将烦心事抛之脑后。 洛欺霜同样寡言少语,但却外冷内热,遥遥一看,谁人不赞一句,好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冰雪美人,但一听闻殷晴想习剑,二话不讲,领她去剑阁修习,半点不嫌弃她是个花架子,一剑该出几分力,几时折转,几时横斩,细细讲来。 或许运气甚好,她与洛欺霜还在剑阁撞见那天那位红裳少女,彼时她正独自练剑。 剑风萧萧,流光昳昳。 剑气朔朔如寒风,飞花簌簌似流月。几招几式,剑无虚发,四周飞花落叶满天,卷起尘风滚滚。 一转身,少女光艳袭人的面上覆有晶莹薄汗,犹如满树桃花枝头放,千株含露报春来,她见着殷晴,倒先露个明艳昳昳的笑来,声如翠鸟之鸣:“是你!” 殷晴亦是笑道:“那天晚上还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她收剑一笑,自报家门:“天玑山庄,秋照月。” “昆仑派,殷晴,晴天的晴。”殷晴笑意盈盈,又看向一旁清冷静然的洛欺霜:“她是琅琊洛家……” 殷晴话音未落,秋照月眯起眼睛,心中已经闪过她的名字。 当真是欺霜赛雪,不负其名。 她就是洛欺霜,琅琊洛家大小姐,武林盟主洛川阳的女儿,亦是她最大的对手,秋照月在口中念着这个听说过无数次的名字:“寒江雪剑主,洛欺霜。” “照月姑娘。”洛欺霜微微颔首。 “从小便听你名字到大,如今倒是终于有缘一见。我久仰洛姑娘大名,不知可否见识见识传闻之中的名剑?”秋照月笑问。 洛欺霜婉言道:“武林大会不日开始,不妨擂台见分晓。” 秋照月弹动手中剑:“既如此,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洛欺霜拱手作礼:“却之不恭。” “那我先告辞了。”秋照月不再多言,摆手走远,未走多久,一位侍女迎面而来:“秋姑娘,我家小姐吩咐我送您去望舒阁休息。” 秋照月默念:“望舒…” 侍女道:“是呢秋姑娘,望舒有月亮之意,我家小姐见您名中含月,早早便吩咐了让您在望舒阁歇息。” 秋照月不由得笑道:“你家小姐…有心了。” 见秋照月走后,洛欺霜亦入剑阁练剑,按她的话来讲:“练剑便如晨昏定省,一日不可废。” 便是而今正逢洛家宾客盈门,洛欺霜作为洛家大小姐,哪怕接人待物直至深夜时分,亦会在夜半人静时,在弯弯明月下,独自练剑,这几日殷晴忧思燕归下落,睡不着便独自在洛家散步,途经剑阁时。 只见乌云散去,月色如霜似雪,两道白衣飘然的身影,长剑横飞,步若惊鸿,挑霜华而起,与月色浑然一物,衣玦腾飞,风过流云,远远一观,两人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只闻金戈玉石,琤琮鸿珑之声。 良久,两人剑止声息,转过脸来,一人凛若冷霜,一人清正浩然。 殷晴心底一惊,是兄长与洛欺霜。 惧怕被其发现,她险险闪躲而去。 从那日起,她总会见着兄长子时而归,不用多问,必是与洛欺霜一道练剑,两位爱剑成痴,同样少言寡语之人,也不知私下如何交谈。 她发现,她愈加想燕归了——他到底去哪了?整整六日未出现。 只直第七日晚暮时分,一只荧荧振翅的蝴蝶飞进她的屋子,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枚破空飞来的石子。 殷晴眼见石子砸在床檐,一张纸条应声而落,上写有龙飞凤舞几字:“今夜琅琊城有庙会,想不想出来玩?”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燕子图案,画得很是丑…简陋,一看便是燕归的手笔。 殷晴差点跳起,她欣喜如狂,洛家待她如坐上贵客,极为恭敬,又因是世家大族,规矩繁多,处处都有侍女忙前安后的伺候,生怕怠慢了她,她被憋了好一阵,当然想! 又一枚石子飞来,她展开字条:“我暂时进不了你院子,待会你跟着蝴蝶出来。” 末了还补了一行小字:“你兄长被我用眠蛊放倒,无需忧心。” 殷晴如脱缰野马,二话不说,跟着那展翅的蝴蝶,一路七弯八绕,来到一无人幽静的宅院,却未见半个人影。 她正奇怪,一道影子无声无息落在她身后,捂住她的双眼:“不许动!” “呀…”殷晴被吓了一跳,哆嗦一下,差点脱口而出好汉饶命,便听几声清朗的笑声,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少年将她拥入怀中:“想不想我?” “你竟然吓我!”殷晴抬拳捶上他肩膀,愤愤一瞪,哪知平日里铜墙铁壁的少年轻轻嘶了一下,捂住左肩:“你们这对兄妹可真是默契啊,下手都挑同一处。” 殷晴这才闻见淡淡的药气,一下恍然大悟:“你受伤了?” 她回味过来兄长那奇怪又冰冷的眼神……原来,他竟私下去找燕归算账? 她忙问:“你现在怎么样?好了吗?” “放心,不过小伤罢了。”燕归无甚兴趣谈论这个:“不是想去玩?” 殷晴:“可是…你的伤。” 燕归笑一下:“死不了,别担心。” 殷晴脸一红:“谁、谁担心你了!我……” “好了,走吧。”燕归揽住她的肩,在屋檐之上,几个跃起,离开洛家,落在人潮汹涌的街市上。 一如上回般热闹,正是星月交辉,华灯初上时,长街人声鼎沸,处处张灯结彩,街上行人踵趾相接,各色商铺千汇万状,八珍玉食眼花缭乱。 殷晴沉闷数日,一朝解放,像只蝴蝶展翅飞,一下窜进人堆里,掏出钱袋子,毫不吝啬买了一堆吃食,在经过一方门庭清冷的小铺时,她一下顿住脚,要知道这街上格外热闹,怎么这家是例外? 她心生好奇顿下脚步,见这家的铺子上,尽摆了些玉制物件,和大大小小精致漂亮的铃铛,小者状如蚕豆珍珠,大者直比葡萄核桃,殷晴随意拿起一个,轻轻一晃,却未听见声响。 好奇怪,什么铃铛竟然不响? “燕归!”殷晴向后叫着姗姗来迟的少年:“你看,这铃铛它竟是不响。” 燕归上前,接过铃铛晃了一下,亦不知为何未听声响,他用手一捏,却觉着手心传来微微震动,依稀听见一声响。 一身灰布麻衣的小贩掀开帘布而出,觑一眼燕归手中物,一笑。 “两位好眼光,这为缅铃,又称勉子铃,此宝出于外洋,缅甸国所造,非等闲之物,人间少有,而且价值百金。”小贩洋洋洒洒道。 “好看是好看…它为何不响啊?”殷晴不解。 小贩未忍住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番,暗赞一声好一个沉鱼落雁之貌,又心道:这姑娘恐怕还是个黄花闺女,不懂此物之妙…… 他不好点破,再见她紧挨着燕归,全无男女之防,举止亲密,便转而对着一旁俊朗少年道。 “缅铃薄极,无可比拟,莹润若珠,摇之不响,先把它放入炉内,然后行事,妙不可言…”小贩意味深长。 “行事?”燕归皱眉问:“何事?” “公子…不知?”小贩惊讶,原以为少女未出阁尚且不知便罢,未料两个竟都是懵懵懂懂,他神神秘秘附耳,引他上前,去一暗处:“公子可看过这物?” “这是什么?”燕归不喜人近身,一脸不耐烦,顺其而指,看见那人手上拿着几折描绘的栩栩如生,环抱而座,下身如莲花交缠接连的欢喜佛相。 他压低声线:“此乃春宫图,所绘皆是天地玄妙之事,阴阳共济之道,乃是巫山云雨,行男欢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