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长(下)
说是这般说的,可魏潇不在时魏慎都偷喂着蚯蚓,早晚一次,每日里还叫人大老远地打澄湖水回来。 这么养了好几月,要冬至的日子,终长得比魏慎巴掌还大了。 魏慎愈发宝贝它,京中初雪落了后不敢再放院儿里,想将它移到屋里来,被卫扬兮说了一通,讲什么要坏了他房中风水,便只好放到廊下去给它挡一挡雪。 这几日天冷,清晨时那石缸子内水面都要结层薄冰,魏慎总怕这鱼冻死,每每拿个木棰将冰层敲开来望鱼望个半天。 他今早起晚了,赶着上学堂便没亲去喂食,待得傍晚回了家,一瞧那缸里,却连草也没了,哪还有鱼。 急得拿院里的人来问,又都支吾,说不出句整话来,反催他换衣裳,说今晚在魏潇院里用晚饭,卫扬兮都已过去了。 魏慎气得头疼,只说回来再审,平复了好一会儿方去屋内收拾。 怕夜里风大有雪,嬷嬷给他强添了层棉服,他便穿得同熊一般肥厚了。他心中嫌丑,现下又憋着气,少爷脾气犯起来,死活也不肯穿出门,脱脱换换的拖拉了半日。 又因魏潇这段时日长高了不少,两人同站在一起,要较魏慎还高。 魏慎很生在意这事儿,平日卫扬兮给他备的增高汤膳是一碗也不敢落下了,如今靴子内垫了两层鞋垫方肯说去见魏潇。 嬷嬷都忍不住说他,一个男孩子,打扮起来要比他姐姐还麻烦。 他到魏潇那儿时,天已全黑下来,北风呼呼作响,不多会儿又飘起雪来,他便暗暗庆幸起自己到底穿够了衣裳。 卫扬兮每月都要亲来看魏潇院里情形,管教管教下人的,因前些时日见魏潇幼时穿的耳洞堵了,便顺道同她讲乘现下天冷,重穿一次,不易起炎症。 魏慎眼尖得很,一来便瞧见魏潇两边耳垂泛红,凑过去细看细问,才发现其间穿了银耳钉,只不住地问她疼不疼,将要问卫扬兮那鱼的事儿忘了精光。 魏潇只轻轻摇头。 “定是嬷嬷穿得太用力了!怎耳朵到如今还泛红呢?”魏慎一时没忍住,指尖将将要抚过魏潇左耳,却被卫扬兮一掌拍落。 “说话便说话,少动手!”卫扬兮不满地瞪他,将他拉至自己身侧,“你姐姐抹过药,不疼了的。” 卫扬兮握上他手摸了会儿,问:“手怎这么凉,穿了几件衣裳过来?” “刚从外头进来手才凉的!”魏慎抽出自己手来,又怕她啰嗦,便坐到魏潇身旁去了。 卫扬兮看他俩个贴得这般近,小小声也不知在说什么私密话,差些肌肤相亲了,便觉魏慎行事毫无尺度,全不知男女有别的。她心下不知有多少训斥堵在了胸口,现下碍着魏潇在,不好说出口,便打定主意今晚要好好同这人言语几句。 魏慎没注意到卫扬兮脸色,任魏潇给他拍去下袍的雪粒,又自顾自提了袍子伸直腿要给魏潇看他的新鞋。 魏潇余光瞥到卫扬兮紧皱了柳眉的模样,忽地偷握了握魏慎的手,又立时松去。 魏慎只觉手心覆上了层暖热,又很快散了。他疑惑地望着魏潇,见她低着头微微地笑,更是不解。 他尚未想明白,便见卫扬兮瞪着他,说:“坐好,衣衫也整好!” “哦……” 魏慎心内暗道不好,卫扬兮今晚怕不是又要同他讲上一通大道理了。他一下坐得笔挺,上了饭桌方敢稍稍松懈下来。 桌上是早架了铜锅的,里头米汤已飘出香味来,也不知要滚什么肉吃。他心下正想,又见嬷嬷们端了三碗汤上来,浓白鲜香的,上头还洒了些细葱。 “这是什么汤?”他不由问。 “闻着是鱼汤罢?”卫扬兮应说,“许久未弄过鱼头汤喝了。” 魏潇一点头,说:“今早去您院儿里请安,恰巧见缸里那鱼已长得肥了,午后便叫厨房去捞起了。” 魏慎都已吞了半碗汤水下肚,听了她这番话,动作一滞,面容上也一惊:“……什么?你——” “还没来得及同慎儿讲这事。”魏潇见他怔怔的,笑问,“鱼汤好喝吗?你亲喂的鱼,当同别的不一样罢。” 话音方落,嬷嬷便端了两小碟生鱼片来。 魏慎手脚都复凉起来,定定看了会儿片得齐整的鱼片,只觉愈发喘不过气。 魏潇不动声色拿了筷箸,拨了几片鱼肉下锅。 魏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把夺过她手上物什,止了她动作,又委屈又愤怒:“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我的鱼!你凭什么叫厨房拿来煮了!” 卫扬兮正舒服地饮着汤,又叫身边人去给魏道迟和魏津也送一碗,哪想被魏慎吓了一跳。她见魏潇面色不好,调羹一放便斥道:“真是好大的脾气,你养那鱼不就是拿来吃的?” 她倒没想得魏慎会因着这事儿生气,她只以为依着他同魏潇相处的模式,魏潇要什么他便会给什么的,哪里又稀得一条鱼去。 “不是,不是拿来吃的!我想一直养着它的!”魏慎气得话都说不大清,双颊连同耳朵根激动得通红。 他对着魏潇到底说不了多少狠话,现下只呆坐在座位上,闷垂着头,眼眶都已半湿了。 魏潇反复搅着自己那一小碗的鱼头汤,她是一口未动过的,只静静看着魏慎,说:“那我叫人明日去市里再买条给你养着,好么。” “很好呀,养哪条鱼不是养呢,对不对?”卫扬兮赶忙应声,见着魏慎那副将哭未哭的模样便心软。 “不好,才不好,都不一样了!” 魏慎狠狠抹了把泪,语气很差,看也未看魏潇,一起身便跑走了。 “你……魏慎!站着!”卫扬兮半怒半愁的,终只叹息,“真是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