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耽美小说 - 云中月(美强、双)在线阅读 - 45 不会(剧情

45 不会(剧情

    一坛酒几碟菜,对酌半日。

    窗外人潮从未停歇,不知不觉已月出东山洒清辉满地,皎皎如昼。

    褚连川孜孜不缀开导了我半日:八成话是他说的,我接剩下两茬。若我不答,他亦不恼,润润嗓子清咳两声,去扯天南地北不相干的趣事。

    直至恍惚道别,我依旧不懂,为什么只是抬眼疏忽的刹那,身边就已换了个人间。

    三分醉意不至于令人失智,甚至比以往更清醒,我不愿坐在车厢里,非要看月亮,羽十一只好边驾车边分心照看我小心摔着了。

    我问他:“这些年来照顾我,是不是挺心烦的?”

    他的回答没有分毫犹豫:“是。”

    “我比皇兄麻烦多了吧?”我又问。

    “是。”他答。

    晚风微醺,将我的头脑吹得愈发清醒,我问道:“这件事,皇兄可曾告诉你?”

    他不答了。

    我登时觉得好笑,心里在笑,嘴上也渐渐笑出了声,所幸路边无人,不然妥被当成失意的醉鬼,酣畅笑意过后,疼得直不起腰了:“你瞧,这都是什么事。”

    “他担心我就算了,连你也不信。”

    羽卫誓死忠诚,并非于我,是于他。

    这些年来,羽十一向他传达我的情况,并告知我他的示意,我受着这份体贴的照顾,过着从不逾距的闲散日子——却依然是他眼中无法独当一面的幼弟,一旦事关重大,便将我拎去一边,生怕我不清不白拖他后腿。

    正如今日,怕我一听堂兄便慌了神,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他,闹不知分寸的脾气,也担心羽十一令我误解是他的授意,便让褚连川这个光脚的把事抗了。

    后者也不傻,无奈而已。

    被逼上阵开导我的褚狐狸喝得酩酊大醉,嗤笑着说,他以前羡慕过我,有个关照得事无巨细的皇兄,有个温柔的母妃,还有个总来找我玩给我带礼物的堂兄,不像他孤身一人过得无趣至极,受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从小只能挑软柿子捏。

    被他偷偷捏过多次的软柿子我当然立即回嘴怼了回去,骂他又在颠倒黑白。

    他做了个鬼脸:反正我现在不羡慕你了,呵。

    我想着他那个肆意搞怪的鬼脸没了声,再回神是因为羽十一轻轻咦了一声。我抬头,发现府门前围了一圈黑衣暗卫。

    见到羽十一的身影,暗卫自觉让出一个口子,供出裹挟其中的一道明亮的月白身影。

    腰间悬着一只长剑的男人站姿挺拔,俊逸眉目如今夜分外清亮的月光一般皎然,只一眼,将我心头的云翳驱散大半。

    我当即摇摇晃晃起身,准备跳下车让男人接住我。

    斜里深处一只手,是羽十一将我拦住:“殿下,你还醉着。”

    他的意思是,我或许会后悔。

    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接纳景初。才知道堂兄出了事,他作为安南王心腹,却没有名帖独自来此,这种明显的个人行为意味何在?

    可今夜的风格外和煦,月光格外清白,眼前人的眉眼格外清晰。我知道自己醉了,但我很清醒,活了这么多年岁,几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醉又何妨。

    景初听从我的示意走上前来,没有人敢阻拦,耳边只有羽十一幽幽的叹息:“殿下……”

    ——放松全身力气倒下,被一个稳当的怀抱接住。

    我这醉鬼将脑袋埋在人家肩上,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狠狠抱紧了一点也不撒手,直到察觉怀中身躯有些僵硬,鼻尖淡淡的清香下,有似有若无的铁腥味逸出。

    羽十一的下半句话才落下地:“……景公子有伤在身,你能先忍一下吗。”

    我执意亲手给景初涂药,被羽十一批评说铁定帮倒忙,将我赶到了一边去。我舍不得走开,捧着男人的手一根根玩他的手指,弄得他哭笑不得。

    景初的伤在背上。十余道交错的鞭痕,根根见血整齐划一,是再明显不过的惩戒。

    “你怎么惹到皇叔的?”他身上明明没多少伤,可见王爷轻易不会动用私刑,可是才分别一日,他就拖着这副让人看了心疼的身子来找我了。

    伤药蹭过伤处,他闷哼了一声,将话回给了羽十一:“我尽快离开,不会牵连五殿下。”

    我不满被他忽视,捏了捏他的指腹,弄得羽十一也失笑了:“我可做不了主。”

    喝了一天酒又吹了一路风的后劲姗姗来迟,他们又聊了什么,我一句都记不清了,依稀有印象羽十一费了好大力把我从伤患房间里拉走,因为我非要搂着人家睡。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便脚下生风闯出了门,直到确认男人还在我的地盘上静静睡着,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落下。

    我钻到他身侧躺下,小心翼翼避开了他背上的伤。男人睡了一夜的床榻十分温暖,捂热了我来途沾染的一身晨露。我想贴近他,又怕自己身上太凉将他惊醒,只能像昨夜一样牵起他一只手捧在掌心纠缠。

    “殿下。”他醒了。

    我浅浅啄他的唇:“解释一下?”

    “我惹了王爷不悦,”说着这话,他的唇角却是微微上勾携着笑的,“最好今日回去道个歉。”

    “不准,”相贴的唇瓣缠绵起来,我扣住他的脑后,呼吸交换许久,才轻喘着气放开他,“你是自己逃的,还是被他赶出来的?”

    “王爷说不想看到我。”他低声答道。

    “那不急,多等几日让他消气,”他现在回去,怕是撞在人家气头上,“皇叔怎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手?”

    “他若真下狠手,我焉有命在,”景初搭在我背上的手安抚地顺了几下,“罪咎在我,受罚是应当的。不过殿下可要思虑清楚,该不该收留我这个祸茬。”

    他说的什么混账话。接都接了,我还会将他赶出去不成。

    “债多了不愁,”我将脸埋入他胸前,不想让生气的神情被他看了去,“所以你到底怎么惹到皇叔的?”

    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想答,正准备开口将这事揭过,听他忽而轻轻叹了一声:“其实,是小书惹到王爷了。”

    我的心登时重重一跳,落了半拍。

    “我帮虎吃食,本应同罪,是王爷仁慈,一直没有惩罚我,”他语气犹疑,每说一句,停下来等我的反应,见我不作声,才缓缓继续,“昨日又犯新错,他才因此略施惩戒。”

    “堂兄的事,是真的?”我声音艰涩,希望他能给出与昨日不同的回答。

    他霎时了然,前日的谎言被识破,我已从别处听来真相。

    “王爷已为此烦忧多日,”他低声回道,“律法严明,陛下整顿朝纲,不会轻易放过。再不济……表面功夫不能丢。”

    听着他突然生分的言辞,我背后一寒。唇瓣翕合,将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皇叔舍得吗”生生咽了回去。

    怎会舍不得。

    外人再亲,比不过自己的亲生骨肉。堂兄就算因此失了自由,必须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也好过葬送半生,从此不见天日。

    堂兄若能因此得救,我应当欢喜。

    但景初为何来找我?他理应对皇叔誓死忠诚,心甘情愿祭出生命。他可是还有未竟的心愿、不舍的挂念,又或者说……单纯求生的本能,让他孤注一掷不放过任何一根能抓住的稻草,自大地挑战堂兄在我心中的地位。

    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我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废物皇子,不学无术,心智平平,跟着太子哥哥指哪儿打哪儿,除此以外没有半分威胁。

    我又何德何能,成为他最后的倚仗。

    “不会到那一步的。”忽而将人搂进怀里,咬牙切齿闷出这么一句。景初被我将伤口勒得生疼,忍住了没有痛呼出声,俊逸的面容上神色讶然。

    他于是回搂住我,见我许久后仍没有松手的意思,才闷哼了一声委婉以示疼痛。

    我寻到他的唇,湿漉漉的吻辗转萦回,破碎的喘息里,重重叠叠呼着相同的言语。

    不会的。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