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耽美小说 - 云中月(美强、双)在线阅读 - 40 春归(剧情,本卷完

40 春归(剧情,本卷完

    景初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我就像被太阳晒蔫的韭菜,东倒西歪靠在车厢里,听羽十一缕析现今情状。昨日的震惊尚在脑中挥之不去,我郁郁得无以复加,半边神思沉浸在酸酸麻麻的喜悦里,另半边泡满了重重心事。

    想问他怎么不把话说明白些就走了,靠我自己想,真相何时才能水落石出?

    是属下疏忽。羽十一听完我的解释,自行领罪。

    怪不了他,我这副无灾无病的身子八百年不抱恙一次,上次看大夫是因为功力见涨,可那是遇见景初之后的事了。由此一来,我自己都得怀疑中毒一事是否为真。

    没了在凉州继续耽搁的理由,我即刻启程去办正事,行程早已烂熟于心,思绪晃来晃去,落回景初身上,我问羽十一:“你那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

    他答道:“不。”

    “嗯?”我今日定当追究明白。

    “属下确实没查到景公子,”他答道,“但那日之后我放了些假消息,果然有人顺钩爬了过来。”

    “是——?”

    “世子殿下的人。”

    堂兄倒是重情义,景初失踪多日了,仍在派人寻他,但总不至于连他亲身来邬城过年,都是为了找景初吧,不然怎么本来没空却突然改口了?

    他们主子和替身间的关系似乎好得过分了。

    “他怎么敢骂我幼稚。”我想到那张纸条,胸口更堵上了一口气。堂兄这么训我就算了,景初哪来的胆量。

    那日河边他不动声色收了笔,袖子遮住细小纸条时,心里可是在笑,笑我即使真捞起了那盏河灯,也不敢把他的大不敬拎出来惩戒?

    是我看错他了,温情脉脉都是虚的,原来他跟堂兄真是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坏,坏到我想把他狠狠捞进怀里一刻也不放,揉碎了按进骨子里再难分开的那种。

    羽十一将我拉回正事:“殿下,景公子的事可再议,我已经在调派人手,还望您自身也多加注意。”

    “你怎么不怀疑是景初在骗我?”我苦中寻乐地开起玩笑。

    起初疑心景初的是他,时时戒备处处试探,拉着景初套话探师承。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却转了性,好像比起我景初才是他的主子了。

    羽十一叹了口气,没接茬,只道:“你真想哪天不明不白交代在荒郊野岭?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我掀开车帘看他,他不知所以地瞪我。我瞧见他鬓边隐有苍色,问道:“羽十一,你当羽卫多少年了?”

    他先护了皇兄,又转而照看我,少说该二十年了。

    他愣了一下,恢复冷冰冰的面无表情:“再过几年,就不用整天盯着您了。”

    “你也能致事?”他窥见太多阴私,当然不可能安稳回乡。

    “不,只是不用拿刀了,”他摇头,“我活得确实够长了,问这个作甚?”

    我若有所思地提议:“如果我去找父皇开府,你会回去继续侍奉皇兄,还是跟我?”

    “殿下。”他神情肃穆。

    “我知道。”

    虽说太子在朝中逐渐稳固,但太后一党仍手握重权,多年来官官相护织成的盘根错节是根难啃的硬骨头,他们忌惮父皇,却非现今储君所能敌也。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听从授意,明里暗里走动打点,为拥护皇兄尽绵薄之力。

    我还不能离开皇兄,至少不能离祁城太远,应多多少少有所帮衬。

    “你说同辈那些废物,哪个抵得过太子三成?”我慨叹。褚连川若有心,勉强有一拼之力,可他早听圣意安守一方,这便是袖手江山的意思了。

    没想到羽十一幽黑瞳仁转了转,回答说:“世子。”

    幸好我手上捧着的一包桃花酥没在吃,不然肯定要噎着:“……你还挺诙谐。”

    他言之有理,是我想当然把堂兄给忽略了。堂兄德才兼备,又承了安南王的好名声,若非一贯体弱又与皇兄交好,赫然是他近在眼前的心腹重患。

    我咬了口糕点压惊,也给他分了一块:“别说了。”生怕他的下一句话是,我那宝刀未老的皇叔要打上去了。

    随着战后长久的安土息民,近年来五谷丰稔,父皇肃清朝政,连着翻了几道法案,又批下多道工程,大有一扫天下之势。

    云河中下游本常年水患,随着河道清淤新堤修建,两岸已是焕然一新的繁闹欣欣之景;柳州田壤栽着我从未见过的芽,不知是何时培育的新种;只有砚山寺里的和尚一如既往不近人情,让我前去祈福的几天过得苦不堪言。

    我能将吹得天花乱坠的文章信手拈来,到了真该夸奖的时候,下笔却模糊了实感。并非没有查到任何暗昧之事,但小打小闹的程度还配不上这方细绢这支香墨。

    “会不会显得太敷衍……”纠结着,我将文辞修得平淡务实了几分,问羽十一,“朝中怎样,皇兄可有传话?”

    他答道:“太子殿下说,越山国下月来使,陛下看重得紧,所以近来朝中那些人都不敢造次。”祁与越山是拉扯多年的老冤家了,常年分庭相抗,幸亏地势隔得远才勉强相安,但大大小小的摩擦从未断过。

    “皇兄什么想法?”

    “殿下说,他觉得您也许愿意回宫看看。”

    我寻思着自己回去了不也是凑热闹,皇兄可是有别的算计?

    “不,”他答得坦率,“使团里有安南王的手下败将,所以王爷会出面,听说世子也要同行。”

    “……”你还真是会挑重点。

    乍一听,仅“见堂兄”就已是我无法抗拒的理由,但皇兄只知道羽十一简明赅要的传信,恐怕猜不到个中缘由有多曲折纠杂。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有多想见堂兄——或不太想与他想见。

    羽十一补充道:“只是听说,”顿了顿,“世子也许不会去。”

    听得出他有在努力安慰我了,虽然无济于事。回宫是要回的,我正事办完后应当回去,拖着不过四处游山玩水,再说了,只当见见世面也无妨。

    “那就回宫吧,”无需犹豫,我的脑中已勾勒出大致行程,“走幽州那条路。”

    这次回程仓促,我还没来得及为狐朋狗友们带礼,只能从存货里挑一些应付,虽说有点肉疼,面子上起码做够了。若是一路顺利,复命后还有几日余暇,先躺两日,再去临江楼尝尝系念已久的珍馐美馔。

    可惜天违人愿,不知哪个小子泄露了消息,我佳肴品是品到了,几日来接连赶席,被灌了至少千二两酒,整日头重脚轻没个歇息,好不容易待他们消停下来,越山的使团也要到了。

    接待使团不关我的事,可谒见皇叔关我的事啊。镇南大将军自休战后便施然匿了身影,逐渐退却众人视界,此行来祁亦轻车简从,不曾声张。若非皇兄要拉着我去,我还不知道他已经来了。

    “非去不可?”我不太想动弹。

    “礼不可废,”皇兄训我,“别因为堂兄没来就耍性子。”

    我有苦难言:“也不是……”

    实不相瞒,我少说十几年没见过皇叔了,只依稀记得他的样貌轮廓,而且不知为何,每每听到他的名字,我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仿佛这位不世将才的英名已深深刻入骨子里,只是一听就发自心生地敬畏。

    当年没人看好的九皇子被扔去边疆,本是必死无疑的局面,谁知少年却硬生生破开天光,携着南十一州万千百姓的钦敬载誉归来,谁人不为之震撼?就连以安南王为原型的话本也铺天盖地,至今源源不断地传播着。

    皇兄大抵看出了我的心神不宁,忍俊不禁道:“怕什么,你大概是忘了,小时候皇叔还夸过你呢,说你与父皇像极了。”

    ……三个皇子里,确实只有我和父皇的脸最像。不过除了脸,也没别的相似之处了。

    我到底不能太过不识大体,就这么被他一路拉扯到郊外宫苑,终于见到了曾经的大祁战神,十几年没见的皇叔。

    廿余年的打磨敛去了那具身体上拼杀多年的戾意,轻裘缓带,气定神闲,手里的鱼食将池子里缤纷的游鱼勾得到处扑腾,一片热闹。

    “不必拘谨。”将手上这捧鱼食喂完,他才回头答复皇兄和我,沉静无波的目光从皇兄脸上扫过,经过我时停留了片刻。

    皇兄不卑不亢,将礼不可废的说辞贯彻到底。暂时轮不到我说话,我微微低着脑袋,心绪神游——皇叔与堂兄真像,啊不,堂兄与皇叔真像。只不过一个被岁月风沙雕刻得棱角分明,另一个是刚褪去稚气的意态雍容。

    边想着,边随他们迈动步伐,走进一方茶室。

    皇叔说上茶的时候,我仍在神游,多年的蒙混经验让我能熟练地装成侧耳聆听的模样,并下意识记住身旁话语里的重要信息,彼时我的思绪在“皇叔威严”与“堂兄为何没来”中反复晃荡,全然没注意身后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响,直到一只修长的手递来茶盏,稳稳放置在我身前的茶垫上。

    霎时浑身一僵,硬生生忍住了回头的欲望。

    身后那人问,王爷可还有吩咐。

    皇叔轻轻摇了摇头,那人便退下了。

    刚才那道声音在我脑中久久回荡。

    从不怀疑会与他再次相见,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比预料里提早太多,以至于到来那刻全身飘乎乎的,迟迟感受不到重逢的喜悦。

    直到端起茶盏,被冲泡新茶的沸水烫得舌尖发麻,苦涩蔓延过后,回甘悄然而至。

    才真切意识到,我又遇见景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