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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替身(剧情,小五并不可靠的真相推理

    羽十一看我的表情跟见鬼一样。

    细细回味着,我也意识到了刚才那句话的不妥,问题太多,甚至不知道要从何谈起。

    “据我所知,王爷与王妃二人向来琴瑟调和,”他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而王妃出身善堂……”

    他言下之意有二,既说我不该怀疑皇叔行为不轨,又将亲缘相近这一可能毫不留情否决,明里暗里说得很明白,无非暗示我,外貌肖似可能只是机缘巧合。

    可这些巧合太过玄乎,难以让人不多想。

    他又道:私以为,鬼山子的话不可全信。

    我自有定夺,摆了摆手将这个话题揭过,问他景初这几日的行程怎样。

    羽十一的神情顿时莫测起来,我直觉不妙,压下眉头:“说。”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景公子在玩。”

    我不知他说话何时这么磨叽了,显然有事相瞒。我的眉头压得更低了:“玩什么?”

    “四处看擂,”羽十一叹了口气,“颇为照顾地陪着个纱笠不离身的公子,看起来贵气,不知身份。”言罢,将目光投至窗外街道,一副不想知道我作何反应的样子。

    我愣了会儿,才听明白他说了什么,遂问道:“……又查不出是什么人吗?那人行踪如何、举止怎样、可……”可有逾越?

    最后一问临到嗓子尖,被我吞了回去。这般细细盘问,乍一听像是个备受冷落、只能天天遣人盯着丈夫在外有无拈花惹草的妒妇。

    或许那是景初的哪位友人,我帮自己找着解释,可心下还是忧郁的。他不准我找他,我听了,可他转头就寻着友人四下游玩,好不惬意。那人再贵气能贵过我,再好看能好看过我吗?就算对他再好……总之我肯定能待他更好。

    这段小家子气的心念将我自己都吓得一惊,抬头,羽十一在偷笑。懒得计较他的幸灾乐祸,我松开眉头时心下已有决断:“正好闲来无事,带我去见识见识。”

    南场邻水,擂台一半落在陆上,一半探到水上,周围埋着上百跟深深浅浅的立桩,错落挂着数百盏小灯,确实是个别出心裁的设计。

    这方擂由青剑门弟子承管。待到夜幕降临,剑尖挑了火,舞出一条金红长龙,衣带飘飞间点亮盈盈灯火,四方骤亮之时,真正精彩的切磋才算开始。

    陆上观擂来去随意,水上却要收门票,半远不远围了圈小舟画舫。景初与友人租的是艘不起眼的小画舫,我跟近些在他们侧方落定。

    他今日穿了身玄衣,被勾勒得一身挺拔,我摇开路上随手买的扇子悄然接近时,他正拔出长剑,与身侧一人有说有笑。青刃在他掌心轻盈翻飞,一套剑招演示得好不漂亮。

    他身侧那人安安静静看他舞了剑,我也目不转睛盯完了全程,这才移开目光,打量起他的“友人”。

    一身水蓝的袍子面料华贵,揣着双手姿态放松,却雍容自显,能看出确非凡辈,不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他似乎说了什么,景初便将刚才的招式放慢了,一步步拆解给他看,不时停顿一下,似乎是在为他讲解。

    我闷闷问羽十一:“看得出师承了吗?”

    他并不太想接话:“您先把醋味收一收。”

    我被他的直白噎到了,怏怏摇了摇扇子,可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就被更重的酸味填满了心脏。

    景初把剑递给了他,扶着他的手臂携他比划。

    连我都能看出那个人没有半点功力傍身,他接过剑的一刹那手腕往下沉了沉,差点没握住。拙劣模仿的招式笨拙且毫无章法,堪称一窍不通,可他对此似乎颇有兴趣,拉着景初又演示了一遍才将剑放下。收势时他没站稳,手忙脚乱扯住景初,二人倒作一团,竟齐齐笑了出来。

    “我至少比这厉害。”我莫名其妙吃起了横醋,突然意识到羽十一耳力很好,回头去看。他知晓我的意思,无法装作没听见,只好含混过去:“属下也觉得,若是能让景公子教您,那您会不会勤奋些。”

    ……此言有理,我觉得可行。

    流云溢彩天光将暗,我捧了把瓜果,兴致缺缺地斜睨侧方动向。靠得近、言语声低、形容熟络,举止倒是合规合理,却总勾着我心底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有什么飘飘忽忽稍纵即逝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看不见摸不着,只让人疑虑更甚。

    眼熟。

    景初身侧那人,我应当见过。不止见过,或许还认识。

    不知他们聊到了什么,那人忽地有些生硬,让景初的笑意僵了僵,随即施施然向他赔罪,帮他倒茶、替他剥果皮,神态自若仿佛天经地义。

    我依稀听清几个字词,大意是他先前惹了人生气,下次不会了。

    “殿下。”羽十一哀叹,将我从一层更叠一层高的吃味里拉回现实。

    脑中名单过了三四遍,若我还没从那熟悉的身段气度中品出什么来,就太愚钝了。

    想来好笑,景初待我是好的,何其纵容;那个人待我也是好的,温柔却客套。但原来,景初还能待人更仔细,甚至放低了身段哄人;那个人亦不是待谁都冷清,时时端着副老成模样,也能放软脊骨歪斜坐着,与人惬意闲谈。

    我方才竟吃了堂兄的醋。

    我竟没第一眼认出堂兄。

    景初竟如此张狂,明知我在凉州城,却明目张胆陪着我堂兄四下游玩,一副生怕不被我撞见的样子。

    “你信他们没有亲缘?”我冷笑。

    羽十一道:“记载里,安南王只有独子。”

    我也想不通皇叔有何理由大费周章隐瞒景初的存在,问他:“你觉得呢?”

    他答道:“安南王树敌无数。”

    这句的意思是暗示,因果关系需得颠倒分析。景初因外貌相近,才被寻来培养作我堂兄的替身。一身脱俗功力有了来历,举手投足间无意透露的仪态有了原因,简单的易容之术亦有了理由。随着年岁见长,二人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肖似,景初便从替身退成近卫,护我堂兄周全。这个解释看似无懈可击。

    替身的培养谈何容易,从幼年开始模仿,将主人仪态事无巨细地记下,二人需时常对练,才能将彼此了解通透。长此以来,未必不是另一种过命的交情。

    换言之,景初是这世上最了解堂兄的人。我以为自己喜欢他,其实只是一种错觉,因为他身上参差错落着堂兄的影子……我的心思从未改变。

    这个猜测令我如鲠在喉。

    忽而想到那日湖畔。褚穆书甫一出现景初便消失了踪影,也许并非是给我留什么体面,他只是不想被褚穆书发现。当日匆匆辞行,怕也是为了回去复命。

    堂兄大概直到今日都不曾知晓,他的替身被我这个心怀不轨之徒捡到了,翻来覆去几度云雨,好不快活。景初当然不敢告诉他,定然不会告诉他。

    羽十一耳力好,我问他,他们又聊了什么。他答道,世子邀景初回去,但景初说身上还有任务,一时半会回不了花月郡,顶多陪他在凉州多玩两日,世子便让景初代他向王爷问好。作为羽卫,羽十一早习惯了听墙角这种事,面不改色地同我复述着说,世子叮嘱他多留意,别像上次那样忽然失踪一个月,音讯全无引人担忧。

    ……啊。

    我背后一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此时暮色四合星汉渐明,台上已点起炬火,乌压压的人群静默无声,皆待这夜赛开场燃一场热闹。余光瞥见明澄澄火光四散,我撩起半片纱,只低垂眼帘注视那两道安静的剪影。

    玄衣男人撑着额头,目光大多停在身侧,偶尔扭头看一眼昳丽飞舞的剑光火色,指尖悄悄跟着比划。华贵公子趁夜色摘了纱笠,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细眉斜飞,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肆意。

    不仅醋坛子,我心里酱瓶子盐罐子也翻了一地,连同花椒桂皮八角熬成一滩浆糊,怎一个五味杂陈说得清。

    羽十一委婉问我:“可需要‘巧遇’一下?”

    不必了。

    ……想来其实那日在湖畔,并不是我第一次与堂兄重逢。时值丰收,世子着一身隆重礼服,青稚的脸已是沉稳轮廓,我混在祭台下,混在百姓铺天盖地的欢呼庆喝里,用目光汲取他的每一分神色。

    我在信中从未提及此事,来之前没有,走之后也没有。那面容冷清镇定,与他离别之前的模样相差不大,我却真真切切明白,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一次退缩便是步步退缩,今日的结果并非不由我自己促成。我只是花月郡里一名来去匆匆的过客,金风拂过,踏过尘土的痕记亦消散无踪。

    “西边的院子备好了吗?”收回思绪,我问羽十一。

    他一愣:“你……”

    “请人赴宴而已。”望着台间令人叫好连连的争鸣刀剑,我摇头。

    有人早就知晓一切,却将我瞒在鼓里,此时又假作仁慈,牵着我的鼻子一星半点透露着真相,将好事和面子都做全了。

    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