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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七) 改籍与夫夫采购

    雇佣的两位车夫是亲兄弟,以在镇上接客送货为营生。得知他们是山庄附近的村民,言问拙热情邀请他们去客栈用饭。

    二人推辞不过,主动替他们将行李搬到房间后,才抹着汗入座。

    言问拙寻的是大堂墙角的位置,桌上已经摆好了六菜一汤,有荤有素,大碗白米饭盛得冒尖。

    刘氏兄弟有些拘谨,只敢就近夹些青菜。温宴示意白客给二人换两道肉菜过去,对方连连摆手推辞,只肯接过一盘肉少的。

    倒是两个老实本分的人。

    不动声色观察二人的言问拙,道出此次请客的目的:“两位大哥是刘村的,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个大庄子?”

    刘大是个寡言的,而刘老三为人机灵,他一听便猜到对方请自己吃饭是想打探消息,于是放下碗筷,知无不言。

    “那庄子离我们村不算远,在大山脚下,庄子可大了,上山的人都得绕着它走。而且外头高墙都是用上好红砖砌的,可以想象里头得有多气派。”

    “都说那是一个豪绅的农庄,不过这二十多年也没见人回来过。”

    “我听里正提过,这庄子的主人二十多年前举家迁去府城了。”一直埋头干饭的刘大突然插嘴。

    刘老三好奇地问:“小哥问这庄子是作甚?”

    想起先前香料的事,言问拙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戳了戳温宴的大腿。

    温宴意会,将他的手攥在掌心,面色如常朝刘氏两兄弟微微一笑:“说与二位听也无妨。”

    编给楚奚平听的那套话又被生搬一遍,而对于自己和那庄子的渊源,温宴只道是远亲介绍低价盘下的。

    能接手那么大一个庄子,身家和来头都不能小觑。

    刘老三脑子活泛,往后大家便是一个乡里的,他当即表示温宴若是有什么困难,自己会尽力帮助。

    温宴点点头,收下了对方的善意:“说来正巧,我恰有一事,不知道刘三哥可否帮得上忙。”

    *

    南郡县衙

    大庆朝的官员实行早七晚五的坐班制度,周休一日,非攸关人命大事不得击鼓报官。

    今日恰逢官府轮休,府衙门口只有当值的捕快持刀而立。

    刘老三和捕快们是老熟人,他同带队的捕头耳语几句,待对方点头进衙门后,刘老三返回驴车旁,朝车内的温宴说道:“温郎君,咱们进去吧。”

    众人跟随刘老三踏入官府,一路目不斜视,径直来到侧厅的一个办事处。正埋首案桌奋笔疾书的丁主簿抬起头,看向温宴:“便是你们要来办理户籍手续的?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排空椅。

    丁主簿容貌年轻,看着不到三十,气质更像是浸淫在诗词文赋中的书生,倒不像个混官场的。

    言问拙偷偷打量了他一番,跟在温宴身后入座。

    只见丁主簿从桌上取出一本厚重的册子,翻到空白页后看向他们:“谁要办理,文书何在?”

    白客连忙将揣在怀里的两份奴契双手递上。

    对方抖了抖,将两份文书打开看完,平和的眉眼多了几分审视:“哪两位要转良籍。”

    “回大人的话,是草民二人。”白偌起身行礼,指着自己和白客。

    对方淡淡地应了一声,又看向温宴:“你与这二人是何关系?”

    温宴有秀才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他起身作揖以示对丁主簿的尊重,不卑不亢道:“回禀大人,此乃草民的生父与手足。”

    丁墨点点头,暗自将在场众人各异的神情收入眼中,没再多问,执笔开始写转籍文书。

    白客无措地看着温宴,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怎么配同少爷共称手足呢?

    直到丁主簿将新的户籍文书塞到他手里,那张板肃的脸露出一丝浅笑对他们说:“祝贺二位恢复自由身”,摸着新纸的白客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白偌点了点他的鼻子,嗔笑他“没出息”。他问丁墨:“大人,我等自青州举家搬迁至此,可否现在办理户籍迁移?”

    “不可。”丁墨摇了摇头,解释道:“按照我朝律法,应当由定居处村长与里正出具证明,才可办理。”

    “你们准备迁至何处?”

    地契上山庄的地址早已被言问拙倒背如流了,他脱口而出,背对着众人的丁墨的眼神微闪,若有所思。

    “长守乡倒是个清净之地,只不过离镇上稍远了些。”丁墨看了眼漏壶,此时已近申时:“诸位早些回吧,免得赶路仓促。”

    众人听罢,纷纷行礼告退。

    天色虽不晚,但言问拙在车上同其他人商议过,大家一致同意今日先在镇上置办好粮食等生活用品,明日一同带回新居。

    刘老三将温宴一家子送到市集,言问拙结清车钱后,同他约定一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

    兵分两路,白客与白偌去购置锅碗被褥,言问拙带着温宴去采购粮食和调料。

    阳光很是毒辣,幸好有刘老三给他们推荐价格公道的店铺,大家才不至于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街上瞎晃悠。

    言问拙撑着纸伞,同温宴相携慢步。他比温宴矮了不止一个头,需得抬起手臂往上撑才能避免让温宴撞到伞。

    趁着温宴专心寻找周记粮铺招牌的时候,他频频目测两人的身高差距,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为了体现一家之主的威严,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长高迫在眉睫呀!

    幸好粮铺位置不算偏僻,沿着刘三指的方向走不过几分钟便到了。午后上街的人不多,言问拙他们踏入店中的时候,掌柜的正背对他们整理架子。

    见有客人上门,他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两位客官想买什么?本店价格公道,您尽可放心看。”

    言问拙不着急看粮,他先在店里寻了个小凳子让温宴歇息。温宴身子未好,却非要跟着自己出来。即便只是短短几分钟路程,言问拙也怕累到他。

    贴心的掌柜端来两碗水,一温一凉。言问拙将温的递给温宴,看着他小口啜饮,眉间舒展,再一次感叹好看的人喝水也好看。

    而且,即便是穿着长裳在烈日下行走,温宴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不像他自己,脸颊热的都要冒烟了。

    难怪自己大热天都会滚到温宴怀里睡呢,原来小相公是人形空调。

    言问拙咕噜噜喝完一碗凉水,暑气消了不少,对这家店的好感度也蹭蹭上涨。

    别的不说,就掌柜的这亲和力与入微的观察力,不买点都觉得对不起人家。

    他放下碗,在摆放粮食的架子上转了一圈,指着贴有“精米”标签的袋子问:“掌柜的,可以解开袋子看吗?”

    “当然可以。”

    粮食需要密封存储,周记每日客流量不小,虽然架上的米粮是样品,大多数店铺成日散着袋口方便客人挑选,周掌柜却坚持样品也要绑好粮袋,为此店里的小二和同行背后都戏称他“老古板”。

    周掌柜打开粮袋,用一个三角小斗铲出一小斗米粒,示意言问拙看:“这是去年秋收的精米,一斤二十文。”

    米粒莹白细长,闻之有自然的清香,是品质很好的籼米。

    言问拙用牙咬了一粒,周掌柜抚着胡须对一旁好奇打量的温宴笑道:“你这兄弟看着年纪小,倒是挺会挑的。”

    温宴眼神融融,唇角微扬:“他是很有本事的。”就跟自家孩子被街坊邻里表扬犹嫌不够,还要自己再夸一遍的家长似的。

    被夸了的言问拙心里美滋滋的,那米粒咬之并不脆碎,确实是新米,他当即便下单了一石的量。

    一石约等于一百二十斤,大米易生虫,买一季的量刚刚好。

    作为镇上的老店,周记粮铺中米面油粮均有涉略。

    大庆朝的百姓主要食用动物油脂与麻油,麻油由胡麻压榨而制,三斤胡麻子出一斤油,一斤胡麻十文钱,算上人工,麻油一斤却要四十文。

    言问拙买了十斤麻油,又挑了黄豆绿豆各十斤,豆子一斤八文钱,周掌柜看他买的多,主动提出抹掉零头收他两千九百文。

    在言问拙一番软磨硬泡下,最终以两千八百文成交,周掌柜还送了他们一个装油的陶罐。

    付钱的时候言问拙才觉得有点肉疼,他挑了块碎银子,得了温宴点头才递给周老板。

    将找回的零钱放进衣兜,而周老板写的契书则递给温宴把关。因驴车空间有限,双方约定分两次取货。

    夫夫分工协作,采购油粮的事情很快便办妥了。经周老板指引,二人又去了镇上唯一卖官盐的商铺。店里人多,言问拙独自一人进店排队,最终花费一两二钱银子买了四斤盐。

    盐在古代是稀罕物,若非南郡靠海自带盐场,盐价还不知得翻多少倍。

    他捧着盐罐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又犯了难:这下没法空出手打伞了。

    哪知一出门,温宴早已持伞玉立在檐下,伞面微抬,露出一双温润的眼睛。

    他朝言问拙招手:“拙拙,快来。”

    那双眼睛仿佛蓄着一汪春水,温柔得可以将人溺毙。

    平静无风的午后,心脏扑通的雀跃声仿佛在耳边响起。

    言问拙“诶”了一声,抱着盐罐小跑到伞下。他将伞面往下压了压,隔绝了周围或明目张胆或暗中窥探的目光。

    被温宴惊鸿一面惊到的路人女眷和小哥们惋惜地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目送撑伞的两道人影离去。

    “诶诶,这是哪家的公子,我怎么从未见过?”

    “就是说,也不知可曾婚配,这相貌这人品,哎呦,我可得托人替我家闺女打听打听。”

    “我家也有个哥儿待字闺中呢……”

    言问拙抱着陶罐闷闷地踢着石板路面的石子,小相公长得太招眼也不好,容易被人惦记上。

    “拙拙。”

    沉默许久的温宴突然出声,言问拙“啊”了一声,扭头看向对方无奈的脸:“咋了?”

    “我可以将伞抬高了吗”温宴指了指被挡住的视线,无奈一笑:“看不见路。”

    方才言问拙情急之下拉低的伞面,他身量矮,又生自己闷气,倒是一路未发觉温宴竟顺着自己,盯着脚下那方寸之地走了一条街。

    那点儿小心思暴露无遗,言问拙脸蹭得红了,暗自责怪自己不懂事,让小相公受了委屈。

    他连忙空出一只手将倾斜的伞骨回正,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是我疏忽了。”

    温宴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说了句话。言问拙脸瞬间爆红,整个人跟喝醉酒似的,晕乎乎地被温宴带回了同刘三约定的地方。

    白客他们早已在车上等候了,看着双颊飘红的言问拙小媳妇样抱着罐子,在温宴身侧亦步亦趋,二人对视一眼,信息涌动。

    [不过分开一个时辰,这是发生什么了?]

    [一看就是夫夫间的情趣,哦呵呵。]

    刘三赶车带众人回客栈,累了一天,明日还要坐车去乡下,大家匆匆吃了顿客栈的晚饭,天黑后洗漱完便上床了。

    言问拙是个夜猫子,平日总要占温宴便宜的他,今日难得矜持了起来。

    他平躺在床上,和温宴隔着半臂的距离,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温宴当时同自己说的话。

    温宴说:“若非是你,亦不会是别人。”

    言问拙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在心头反复研读。混沌的脑子愈发明晰,这不就是在变相表白嘛!

    他“嗷”地嚎叫一声,开心地翻身滚到温宴怀里。

    温宴拍了拍他的背,轻轻道了句“睡吧”。

    见人终于恢复往日的样子,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揽着在怀里乱蹭的人,很快便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