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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

    薄顺总不爱提他家的事,可平言言又不傻,大抵能从他无意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家中到底是个情况。

    他从小身体有毛病,父母生他的时候又年轻,早几年无法接受自己孩子的不正常,为了给他‘治病’,很是花了些心血,薄父薄俊桓是接的家族企业,自己本身也是Y国明德仑大学金融系毕业的高材生,薄母姓方,跟他爸是同学,也是名门之后。

    两个人大学还没毕业就偷偷摸摸瞒着家里领了证,结婚没有半年就有了薄顺,大学毕业那一年,薄顺出生。

    薄俊桓原本的打算是留在国外发展,可薄家跟方家的根基基本都在国内,薄顺身体又有问题,为了孩子他俩只有服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A国,可为了薄顺身体的事,两口子经常里里外外地跑,聚少离多的。

    少年夫妻,心智原本也说不上多成熟,这么些年由于孩子上上下下也看了许多专家,都建议不要做手术,加之薄顺长大些后,自己的性别认知也有点儿模糊,重重压力之下,两个人竟都对自己的孩子产生了怨愤之情。

    薄顺5、6岁的时候,方梦颖,也就是他妈,再也受不了呆在家里一心养孩子的生活,下定决心要重新回到Y国工作,这个时候,薄家在国外的生意也逐步有了起色,薄顺便被扔给了他奶奶,两口子忙着事业,逐渐也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孩子。

    薄俊桓事业心重,脾气也大,父子俩见面次数最频繁的一年也不过见了三次,方梦颖稍多一点,每学期开学和期末她都会回国,但每次来不是关心他身体的变化,就是担忧他有没有被其他人识破身体的秘密。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薄顺自卑阴郁敏感的性格。

    正所谓一个孩子的性格养成跟他的原生家庭绝脱不了干系,一想到薄顺从前的样子,平言言就恨不得把他那两个只知道贬低自己孩子的父母的头按在地上摩擦一下。

    她自己的家庭虽也说不得是多么幸福美满,但无论有多一地鸡毛,父母也总是想着要将孩子养得更善良开朗一些。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薄家父母这种才是最可恨的,他们从根本上的否决,如蛆附骨般的责骂,才是对一个孩子最深沉的打击。

    如果不是薄顺自己明辨是非,自己咬着牙要争一口气,或许早就走上偏激的路一去不复返了。

    可他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为什么还会被责骂贬低成这个样子?

    平言言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伯父伯母,非常抱歉没能在一个更正式的场合面见二位,我请容我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平言言,老家东梁,跟薄荷…薄顺是一年的,现在在A城明都新闻社当编辑。”薄俊桓看着她那一身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方梦颖倒没那么刻薄,神色如常,却也看不见亲近的意味。

    薄顺深谙自己父母的脾气,知道他们不领情,气得眼眶都红了一圈儿想要立刻就拉着平言言甩手离去,平言言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他的手,不知怎么的,薄顺忽然就从一个炸了毛的猫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了,乖乖站在她身后,活像个大孩子。

    方梦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下凛然。

    “我跟薄顺是大二的时候在一起的,今年10月份就快要满三年了,我知道你们对于他的职业选择没有经过你们同意而颇有意见……”

    她注意到薄俊桓一听她提起这个,眉宇间的戾气都重了不少,看来哪怕事情过了这么久,他对这件事还是相当介意。

    “可是,无论怎么样木已经成舟,薄顺不是那种没有主见没有规划的人,从他刚开始选择进入H西大计算机系开始,他就已经厘清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并已一种缓步向前的节奏慢慢往目标靠拢。

    我知道二位都是事业有成有头有脸的人物,对子女的期待感也很高,这本没有什么,人生性如此,总是希望把自己的孩子往熟悉的领域带,这会有一种可控的安全感,因为二位在金融领域沉浮多年,所有的人脉和经验也全在这个领域,可你们想过没有,薄顺自己愿不愿意?

    二位早年也是自己凭着一口气闯荡出来的,自己亲生的儿子秉性如何你们也应该清楚,他不是一个愿意倚靠家族的人,且他现在也已经22岁了,是一个完全能够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对待一个成年期的儿子二位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应该换一种方式,应该要有一种成年人对待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的贬低责骂!”平言言越说越生气,薄俊桓听到这些从原本的生气慢慢转为了惊讶,似乎是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身灰扑扑的丫头敢对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这些话憋了太久,由薄顺而生的委屈积压在她的胸口,今天仿佛不得不发了:“况且,依我看来这些责骂的根本毫无道理和缘由,你们儿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身体天生特殊了一点了而已,这些原因都不具备阻止他成为一个正常男人的理由!你们刚才一直说他不懂得避嫌,不懂得照顾好自己,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身体是他自己的,如果一味异于常人地远离大众,对他的社会关系还有他自己的心理状态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你们明不明白!”

    方梦颖也有点儿错愕,但很快她就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望向自己的儿子,薄顺这些天为这个女孩儿的安危担惊受怕,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儿,外貌上虽不修边幅了些,眼睛仍然大大的,泪水积累,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一长串珠子。

    好在他的情绪刚刚已经发泄过一通了,此时心头虽大动,咬了咬牙也还是把脆弱的泪意忍下去了。

    他不能在这里哭,至少不能在他们俩面前哭!

    他用了力气按住愤懑的平言言,认识她这么久以来,这丫头这么失态的时刻屈指可数,每一次好像都是为他,人总是奇怪的,刚才平言言没有来的时候他突然就像是回到了没有她的那些年,愤世嫉俗、脱外离群,他觉得自己就像重新从烟火缭绕的人间被发配回了清苦多年的悬崖峭壁,寒冷侵袭、无处着力。

    可平言言说出那些话后,那些曾一度让他觉得再也不会消散的寒气忽然就散开了,这个姑娘像个活脱脱的小太阳,为他长了一张死去多年的嘴,一股脑儿把他压抑了许久的话通通倾吐给了他的父母。

    他忽然就觉得不伤心了,满心满意地,全部只留下了她。

    父母算什么?别人的眼光又算得了什么?

    他有平言言,这就够了。

    而他的言言,时隔多日,隔着千难万阻都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一刻他想哭,可眼泪不是给无关紧要的别人的,他只是真的很感激上天,把言言还回来了。

    方梦颖看着两个年轻人的神情,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挤出一抹笑:“言……是叫言言吧?”

    “是,伯母。”

    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柔润清丽的双眸终于有了些实质性的温柔:“你是个好孩子,顺顺能够跟你在一起是他的运气。”

    这下轮到薄顺惊讶了,平言言一笑,人虽脏得实在看不出样子,可眼睛还是清亮可爱的:“谢谢伯母。”

    她转过身拉了拉犹还在气头上的丈夫,似是安抚:“既然言言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在这儿待不了多久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我们就要回A城。”

    薄俊桓终于听到了点儿人话,点了点头顺着话找台阶下:“那就好好收拾一下,尽快回去,这个地方总之还是危险的。”

    见他没有再找茬,方梦颖微微松了一口气:“言言那你就先和顺顺好好聊,我们就先回酒店了,你们也要理解,我跟爸爸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危。”想了想,她还是补了一句,但也看得出来,她跟薄父是一类人,平时估计也都不是个说软话的,最后一句明显有点突兀和生涩。

    薄顺依旧不说话,平言言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话戳中了她某个点,此刻才勉强缓和了些态度,既然他们已经用这种方式意图把之前不大好看的场面走过去,那么她也并非不识好歹,便拉着薄顺乖乖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伯父伯母关心。”

    方梦颖和薄俊桓连夜回到了市中心的酒店,由于担心平言言的身体会不会藏有什么隐性伤害,第二天,薄顺就买了最早的一班机票回到A城,把人提到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万幸除了有点皮肉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跟她一起回来的黄野被摔破了脑袋,有点轻微脑震荡。

    而魏成东因为小圆村的事多留了一天,次日粟平亲自开车把他送到了市区机场,这一趟倒是让魏老师意外多了个警察朋友。

    两个星期后,‘米采’工作室终于重新恢复了正常,而平言言也照常回到了明都社。

    由于‘死里逃生’外加‘勇带同事寻找生路’等一系列事迹,平编辑获得了工作以来第一个‘先进员工模范奖’,一切劫后重生,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奋力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