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耽美小说 - 不可与夏虫语冰在线阅读 - 这滴雨便先锋一般率领千军万马奔向大地,浩浩汤汤,覆水难收。

这滴雨便先锋一般率领千军万马奔向大地,浩浩汤汤,覆水难收。

    宫城子松下一口气来,心有余悸地咽了咽,他这年纪能叫他心有余悸的事情并不多,今日之后,他不能再有任何犹豫,夏小蝉若是出事,他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他回过头来,慢慢地转动脖子,短促出手施力箍住顾灵安的脖子,目光森森似盯池中之物般盯死手上的人。这感觉太奇怪,顾灵安潜意识只觉得自己已经像个死物,余光见他紧抿着唇,丝毫未受身上的伤痛影响,沉默间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宫城子眼中的杀意已经一览无余,他今天就是要拿顾灵安的命。

    “顾灵安,你要杀谁?你的命就在我手上,你要杀谁?嗯?”

    血滴在他的手背之上,与先前的伤口黏着,他的诘问与他的手都在步步紧逼,一面是逼问,一面是逼命。

    主帅被擒,那些守军自然慌了手脚,瞿牧斋抱着夏小蝉站起来,口中急忙连叫三声少庄主,宫城子皆恍若未闻,显然是被顾灵安逼急了,脑子昏了还顾全什么大局。他手上还抱着夏小蝉不好脱身,只得扭头向一旁稀散的人群中找一个人,正欲开口,耳边忽闻一声来了,便有阵青色的影瞬时拂过身侧,直往那边去。

    宫城子腕骨不防被点,下意识轻嘶一声松了手,甚至不看是谁打他的手,竟然又要伸手,来人发狠直接给了他一拳在他腰腹,他吃痛后退两步,才看清来的是谁。老裁缝一袭青衫袅袅若高人出世,不过也确实是高人出世,这么些年第一次出远门……他面上挂着喜怒莫辨的浅笑,折扇翩翩,轻轻皱了皱眉头,竟然打起趣来。

    “宫家小子,年纪轻轻,脾气挺大,被人抢了老婆了?能有这么大火气?”

    “你——”

    宫城子欲上前一步,腰上却不得用力,只得恶狠狠地盯着只喘粗气的顾灵安。老裁缝下手不轻,不过也亏他不轻才能叫他清醒,否则就算他再恨顾灵安,杀了他也是祸端。

    老裁缝看他那还有半分不清醒的模样,直翻了个白眼,懒懒骂道:“被几个寻常武夫弄这么狼狈,还敢跟你爷爷我大小声,大的小的就没一个叫老子省心的,走火入魔还他娘的约着日子一块儿来……”

    “老妖精你嘀嘀咕咕骂什么呢!”

    “老子骂你蠢!给老子闭嘴!”

    顾灵安不认识这人,只不过看这人架势该也是江湖中人,他捂着脖子后退了几步,看向那刑台之上,那边只余长野并那两个小子,刽子手昏死过去,众守军看他被俘皆冲着他来,那头早没了自己的人。

    “一群蠢货……”

    他向身边递了个眼色,临近的守军会过意来,提着长枪悄悄移动起身子。

    老裁缝看也未看一眼,只见他袖中突然滑出一枚花头镖,镖于他手中盘滑而过,以飞箭流星之势扎进那守军的手背。凄厉的惨叫几乎要扎穿人的耳膜,大夏天的,人人都是一背心冷汗,百姓早在宫城子擒住顾灵安时便作了鸟兽散,在场的都是江湖人,可就是江湖人,都能感受到那台上之人气息不凡。

    也不知是谁认出他就是囷龙司那神医裁缝,高声嚷了一句。老裁缝眯着眼睛向人群莞然一笑,忽而手中又多了枚花头镖,这笑便似乎没那么亲切了。

    “裁缝我这次是公务在身,忙得很,各位若有事寻我,回头烦到囷龙司递帖子,至于……”

    他转过身去,一手折扇一手飞镖,皆是他伤人的玩意儿,顾灵安看他就这样抱着臂盯着自己笑,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位军爷,我劝您省省力气,现下都是咱们江湖人,就你和你的兵那些三脚猫的功夫……”他皱了皱眉,漂亮的眼睛做一副可怜惋惜的模样,“你不会真以为宫家那小子伤不着你们吧?他手下留了情,我未必是真医者仁心呢?我怕您在我这无名小辈手上丢了性命,那可太不值当了啊?”

    “你!”顾灵安脖颈气得鼓起,他下意识看了眼宫城子,见对方依然盯着自己,便捂着脖子向后退了半步,试探道,“不管你是谁,长野是朝廷钦犯,毋庸置疑,若今天你们劫囚而去,那便是同党,便是反贼!我不知道忠平伯府是否又能安身于事外!”

    老裁缝用扇子不耐烦地刮了刮耳朵,又是一个白眼送给这人,嘀咕了句屁话真多,顾灵安来不及发火,就看他转身喊话:“瞿小子!你的破纸呢,该说什么快说,老子真不想跟这蛤蟆说话!”

    “蛤蟆?!你!”

    老裁缝一个转身便是一脚踹在他腿弯,顾灵安跌跪下去,不等他反抗起身,老裁缝便又是一扇子锤在他肩膀,只听他声音轻飘,话却毒人。

    “你最好乖点,否则我可不像他们那样菩萨心肠,裁缝我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狗东西,别叫我废了你。”

    他话音落下,顾灵安果然安分,他的命确实不能够随随便便落在这群人手里,忍这一时也罢。老裁缝等着那头说话,却迟迟不闻回音,抬头一看瞿牧斋正抱着夏小蝉费力地在身上搜东西。

    他差点就被气背过去,破口大骂:“演戏呢!你放下他一会儿他还能死呢!真死了还有老子在呢,死的还不都能给你救回来吗!快给老子颁旨!”

    颁旨?!顾灵安心中警铃大作,只见那少年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封黄纸,上封雪白令羽,普天之下能封白羽黄纸令的,只有一处。

    顾灵安双目惶惶布满血网,痴痴盯着那令书:“听雪阁……”

    “来了来了……”瞿牧斋扶夏小蝉枕靠在自己肩上,清了清嗓子,抻开那令书诵念起来,“朕体识顾将军之闲苦用心,然长犯之案疑点尚存,朕虑下,兹以按数案并于春审,交付大理寺察,且押囚于冕州府,开春送审。”

    顾灵安两臂震颤,只得勉强作揖叩拜,一句臣下接旨喊得比蚊子还轻。在场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这道旨意之后皇帝的意思,皇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你们做的丑事我心里都有数,现在懒得查不是不查,仔细想想怎么交差,开春一并算账。

    宫城子皱紧眉头,口中嚼蜡般无味咂了两下,身上的伤痛感袭来过迟,一只烂手在腰间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闷闷叹了句:“老头子眼睛够毒的。”

    想来听雪阁并非形同虚设,只是这些年无事便叫人忘记了它的厉害。朝中那些人想着什么,要做什么,已做什么,什么时候真的逃过了皇帝那双眼睛,不管是中书令还是温贵妃,又或者是五皇子,他们都太心急了些。皇帝愿意给的,自然会给,皇帝不给你的,若你急着要抢,那便是你的不对了。

    瞿牧斋合上令书,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夏小蝉紧闭着眼睛,面唇俱白,一头一身的冷汗,颈子后背全部湿透。

    天空中云层汇集天地渐暗,霎时间野风乍作,一道闷雷在密云之后炸开,迸出金白的光,众人皆向天望去,眨眼的瞬间,有一滴雨落进眼里,这滴雨便先锋一般率领千军万马奔向大地,浩浩汤汤,覆水难收。

    瞿牧斋闭下眼睛,雨水越击越密,他低下头看向不远处,顾灵安跪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明白过来,败局已定,赢的一直只有皇位上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