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山（三号攻登场）

    清脆的鸟鸣声渐渐响起，稀薄的晨光从窗棱间洒落。

    常年养成的早起习惯让顾青玄疲惫地睁开了眼。熟悉的床榻，简单的摆设，他竟然回到了住了多日的竹屋里。

    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中衣，薄衾好端端地盖在身上。

    是……梦？顾青玄略感恍惚。

    某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顾青玄猛地坐起身，从腰间骤然传来了一阵酸痛感，还有那处仍未完全消失的异物感，让他霎时变了脸色。

    不是梦！

    顾青玄捂着脸，指尖用力地按在左眼睑上。自己居然如此毫无反抗之力地着了道，被那个魔物任意玩弄，甚至最后……最后还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可耻地向欲望妥协了。

    羞恼，怒意，自尊，自厌，混乱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在心中横冲直撞，暴涨的灵力冲天而起，本就不够结实的竹屋瞬间炸裂。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动静这么响？”黎玉玄第一个冲了过来，看到四分五裂的竹屋哀嚎道，“老娘辛辛苦苦盖的房子啊！谁！是谁干的？”

    然而当她看见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顾青玄时，怒气又立刻转变成了担忧，只因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玄，你……出什么事了？”黎玉玄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去山谷修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青玄用力阖了一下眼，将杂乱的心绪压下，只是声音中的疲惫与低沉却还是暴露了他的异常：“昨晚很晚才回来。抱歉，师姐，我一时力量失控，毁了你的竹屋。”

    洛明泉此时也赶了过来，刚疑惑地喊了一声师尊，还未搞清楚状况。顾青玄却无视了他，直接向黎玉玄提出了辞行。

    洛明泉见状便要回去收拾行李，却被顾青玄制止了，要他继续留在葛山。

    “为何，师尊？”洛明泉露出一副被遗弃了似的神情。

    顾青玄避开了他的视线，只道：“我回去调查些事，无需跟随，你暂且好好跟着师伯修炼便是。”

    临行前，顾青玄特意嘱提醒她近期注意魔物的行踪，防范山门安全。见黎玉玄毫无察觉地应了下来，他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修道之人一日神行千里，当日晚些时候，顾青玄便回到了天机山。

    九州幅员辽阔，名山大川众多。修道门派中数得上名号的便有七十二处福地，而天机山更是其中的翘楚。只是由于山势过于险峻，加之历届门主都醉心修道，门派过于低调，才使得天机山向来人丁不旺。

    顾青玄离山已有月余，好在山上现有弟子数量不过几十人，且入门已久，大多各自修行，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免了众弟子的行礼，顾青玄直奔书库，翻阅前人留下的书卷直至半夜，终于在一卷手札上找到了关于身上禁制的线索。

    这是一种叫作“名契”的咒术，以施咒者的名字作为载体订立主从印记。施咒者作为主人，能够轻易化去从属一方的力量，使对方无法伤害到自己。

    除非施咒者自愿解除印记，或者从属一方力量完全压倒施咒者，在他来不及反应时将他杀死，印记才会失效。而当这种印记被刻印在心口处时，效力是最强的，即使施咒者死了，从属一方也不会解脱，反而会沦为陪葬。

    越往下看，握住书卷的手便越来越用力。脆弱的古老书卷不堪重负，书脊断裂，却意外地使一行小字从破裂之处露了出来。

    不知是哪一代的前辈在旁边标注道：名契还可以作为隐匿物品的封印使用。

    隐匿？

    电光火石之间，顾青玄突然想起了从梅树中找到的那个金属物件。当初那个魔物就是为它而来，事后那东西也不见了，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被魔物带走了。

    可是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呢？如果那东西其实是被封印在了他的眼睛里呢？

    顾青玄忍不住用手触碰了一下左眼。难怪常言道灯下黑是最难以发现的。

    不过有了线索和目标还是让他略感宽慰。现在就剩下两个问题，一是那个金属物件到底是什么，二是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解除名契。

    顾青玄几乎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天，将书库里堆积如山的书卷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却再没有发现一点有价值的线索。

    缓缓将最后一卷书册放回原位，顾青玄低落地微微叹了口气。

    视线穿过窗棱落到天机山的主峰处。

    如今或许只能去问他了。

    若说深潭里有龙，可能很多人会相信。但若说山巅上有龙，恐怕大多数人就不信了。

    顾青玄登上山顶禁地，来到了他闭关三年的追思洞。除了历届门主，几乎没有其他人踏足过此处，更不知道这里封印着一条龙。

    幽深洞内的最深处，只见一块巨大的寒冰深深地嵌在石壁里，从地面直通穹顶。顾青玄走上前去，掌心抚上寒冰，轻声唤道：“烬夜，醒醒。”

    石壁震动起来，寒冰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却最终缓缓平静了下来。

    “你来了。”低磁的声线如上古神邸般无悲无喜，语调里隐藏着的一丝柔和，像寒冬阳光的温度，似有若无。

    顾青玄注视着寒冰中的龙形红影。那红影如同被封存在冰里的一团跳动的火焰。贴近冰面的地方，一只巨大的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狭长的竖瞳释放出极强的压迫感。

    但顾青玄并不感到害怕，而是像与老友叙旧一样在冰前跪坐了下来。

    “此次下山发生了很多事。我是来寻求你的帮助的。”他开门见山道。

    “说来听听。”名为烬夜的红龙轻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一听，眼神却专注地落在顾青玄身上。

    “你可曾听说过一物，名为铃首？”

    只听了第一句，烬夜便了然了。其实从顾青玄踏入洞口的那一刻起，烬夜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因为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一丝力量的波动，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听着顾青玄描述铃首的样子，却也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思绪渐渐飘回了很久以前的某一天。

    那个他已经记不清样貌的上一任天机山门主，带着一个小男孩出现在冷寂洞窟里的那一天。

    上任门主恭敬地引着那孩子向他行礼，说，这位便是暂居本派的龙神，名讳烬夜。

    暂居？龙神？烬夜在心中嗤笑，心道看来这位门主是挑中了这个孩子做他的接班人，但是这孩子还太小了吧，字认全了吗？

    门主就对他如此青眼有加？

    不过转念一想，自从那人死后，天机山的事，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小男孩走近了几步，小大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行礼。

    老气横秋。烬夜故意刻薄地在心中评价到。

    孩子行完礼，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我叫顾青玄，以后我能常来找你玩吗？”

    「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会来找你玩的。」

    记忆中的另一张脸与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渐渐重合，烬夜没有说话，默然地看着门主手忙脚乱地将孩子带走了。

    只是从那以后，说不清是什么心态，烬夜便默许了这孩子的靠近。看他隔三差五地偷偷带着师姐做的竹马、时下开的野花、草间捉的蚂蚱来给自己“玩”。

    时间总是流逝得飞快，孩子转眼就长成了少年。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烬夜也不得不承认顾青玄确实天资过人，心性纯净，是修道的好苗子。

    前任门主虽然修道，却终其一生未能大成，寿命虽长也终有尽头。他寿终正寝后，顾青玄便受遗命继任门主之位。

    天机山虽然人员相对简单，但毕竟是一方修道门派，对外如何服众，对内大小杂务，大多压上了顾青玄的肩头。烬夜冷眼旁观，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性子一点一点地沉静了下去，来的次数也渐渐变少了。

    直到三年前，顾青玄回到追思洞闭关。朝夕相处间，看着他一次次尝试突破，失败，再尝试，烬夜忽然觉得，与他的努力和意志相比，他的天赋也只能沦为陪衬。

    或许是出于欣赏，或许是因为早年陪伴的情分，或许是因为联想起旧友，又或许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他才会在顾青玄差点走火入魔时，暗中出手相助。

    只是后来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