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个游戏
刘擎雪吓了一跳，愣住，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这时刘璨也醒了过来。 “你怎么进我房间的？” “他怎么会在你床上？” 刘璨和陈叔同时质问对方。 刘璨看了眼陈叔，出乎刘擎雪意料之外，居然神色难堪地低下了头，说：“就是昨天打了会儿游戏，又没什么。” 陈叔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隐忍不发，道：“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告诉刘总了。”说罢，抓着刘擎雪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往房间外面走去：“你来，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刘擎雪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出了刘璨的房门，又被推进自己的房间，陈叔把门关上，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会睡在璨璨床上？” 刘擎雪觉得古怪。如果只是熬夜打游戏，陈叔似乎也不必发这么大的火，毕竟刘璨做得比这过分的多的事有一大把，而且他到底在介意什么呢？刘擎雪仔细回想，陈叔的几次发问都跟“床”有关，为什么是床？如果是生气通宵打游戏，那就应该和熬夜有关，床上有什么？床上的什么是值得注意的呢？还是说床上藏了东西？不对，如果是重要的东西不想被发现，何必藏在床上……刘擎雪突然一滞，对了，床上有刘璨。 陈叔不希望我和璨璨睡在一起。 这是为什么？他不免联想到孤儿院的一些龌龊的事。但这不应该，毕竟我和璨璨都是男生，而且我们都还这么小，难不成璨璨身上有什么疾病吗？刘擎雪仔细回忆，但刘璨一直都表现的很健康，甚至比一般小孩更加精力充沛。 沉默了约五秒，刘擎雪开口向陈叔解释，他故意只说了打游戏的事，对于上床睡觉的部分，仅仅一句“然后我们就睡了”带过。 陈叔问道：“你们睡觉前都没有洗漱吗？” “洗了，我去的时候璨璨就洗完了。” 陈叔松了口气，点点头，说：“刘璨有时候会有梦游症，你以后不要和他一起睡，免得出事。” 璨璨有梦游症？ 刘擎雪一愣，若有所思，点头说知道了。 跟刘擎雪谈完后，陈叔又去找了刘璨，不过刘璨可不像刘擎雪好说话，不到五分钟，房间里就传出刘璨的喊叫。 “要你管！” “没有就是没有！” “你给我出去！滚！” 陈老师在楼下用早餐，听见楼上的动静，叫住上菜的张阿姨，问道：您知道这是怎么了吗？ 张阿姨是这栋房子里年纪最大的阿姨，不爱说话只埋头干活，听陈老师问，只道：“无非是璨璨又闹脾气了吧。” 站在一旁偷懒的赵阿姨插嘴道：“刘璨带着刘擎雪通宵打游戏被逮住了，不认错，这会儿发疯呢。陈老师你可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啊。” “原来是这样啊。”陈老师不咸不淡地说。她心里却想着，近一个月时间，刘璨和刘擎雪在没什么互动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关系这么的好，或许是她想简单了，要分开这两个孩子恐怕需要做更多的工作。 陈叔从刘璨房间出来后，刘擎雪马上进去看刘璨。 “璨璨，没事吧？” 刘璨正生气呢，见他进来，腮帮子没那么鼓了，还是有些不爽地说：“没什么，那老东西就爱管闲事。” 刘擎雪故意试探他：“都怪我不好，陈叔说你睡觉会梦游，梦游的时候还会砸东西，我原先都不知道。” “听他胡扯，”刘璨下意识反驳，又马上支支吾吾起来：“……也，也算吧。” “那我下次抱紧璨璨睡觉，这样就不怕了。” “那不行！”刘璨马上驳回。 “为什么呀？”刘擎雪可怜巴巴地问：“难道璨璨讨厌我吗？” “不是……”刘璨为难地解释道：“反正、反正就是……你别问啦，不许问，就这样，走，去吃早饭！” 刘擎雪伸出手，由着刘璨牵住下楼。这样一来梦游症就被证实只是个借口了，刘璨身上肯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东西不仅陈叔不希望我知道，刘璨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大约是什么疾病或者疤痕吧。 刘擎雪心想，到底是什么呢？真想知道啊。 他们来到楼下，陈老师已经用餐结束，见到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璨璨、擎雪，早上好，先吃早餐吧，一会儿到花园里来，我们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她说的游戏叫‘骗子’。每个人写下五件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然后讲述这五件事发生的故事，其余两人可以通过提问、或者互相帮助以判断真假，猜对加一分，猜错扣一分，由事件描述者进行判断并在记下二人分数，不可直接公布对错。最后三人汇总分数得出各自总分。 当然三个人中间也可以两两结盟应对第三个人，只要自己能赢。 “赢了有什么好处吗？” “每个人在写下五件事的时候，需要在另一张纸上写上它的真假，赢了的人可以知道每个人的每件事是真是假。” 刘璨觉得还挺有意思，他看向刘擎雪，示意和他结盟。刘擎雪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笑了笑，心里却警惕起来。 陈老师把纸分发给他们，三人分别写下自己的事件。然后通过猜拳决出公布事件的先后顺序。 陈老师第一个说。 “有关我的第一件事是：我对海鲜过敏。我小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和父母去厦门旅游，吃了很多海鲜，结果身上起了很多红色疙瘩，去医院诊断，发现我对海鲜过敏。” 刘璨皱眉噘嘴，仔细回想饭桌上陈老师是否有吃过海鲜，但是完全想不起来。他又看向刘擎雪，刘擎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你见过她吃海鲜吗？”刘璨用手肘撞了撞刘擎雪。 “我想想。”刘擎雪说。他清楚地记得，陈老师在给他单独补习英语的时候提到过皮皮虾的英文，当时她说自己很喜欢皮皮虾的肉质，因为很鲜美。所以她肯定能吃海鲜。那么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用来暗示刘擎雪结盟的。 但刘擎雪不信任她。打从她要玩这个游戏开始，刘擎雪就怀疑她想挑事。刘擎雪毫无疑问是想赢的，知道别人的事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己的事不想被别人知道。 “假的。”他说：“刘璨，陈老师说过她以前吃皮皮虾。” 刘璨冲陈老师得意地一笑，说：“陈老师你输定了。” 陈老师也笑了笑，看起来毫不在意。 第二个说的是刘璨。 “关于我的第一件事是：我喜欢黑色。我最喜欢的赛车、衣服、手柄都是黑色。” 刘擎雪昨天晚上才陪他玩了通宵的游戏，自然记得他的手柄是蓝红色的。 他和陈老师同时亮出白板，陈老师和他都写的是假。 刘璨嘁了一声。给两人都加上一分。 刘擎雪第三个说。 “关于我的第一件事：我是三岁进入孤儿院的。” 刘璨吃惊地看向他。他不是不知道刘擎雪是被收养来的，但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刘擎雪自己提起以前的事，这样直白的阐述，让他一下子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三岁就……” 陈老师率先亮出白板。上面写的是假。 刘璨却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可造假的，他正为刘擎雪不幸的人生感到难过呢，赌气似的写了个巨大的真字，气势汹汹地亮了出来。 刘擎雪垂目计分。 第二轮。 “我的第二件事是：我是独生子女。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看到你们兄弟可以住在一起、玩在一起，我很羡慕。” “所以你就要挑拨我们是吧？”刘璨不爽地说。 刘擎雪问道：“生活玩乐都在一起到底哪里让你羡慕了？” “……”陈老师慢慢地微笑，道：“很热闹。也不会孤独。” 刘擎雪悄悄对刘璨说：“她说假话。” “可是我觉得像真的啊。” “应该是假的。” 刘璨狐疑不决，刘擎雪已经在白板上写了假字，刘璨也只好跟着写了假。 轮到刘璨：“第二件事是：陈老师来家里之后我很开心。开心是因为陈老师又漂亮又温柔上课也很厉害，我和我哥哥都学到了好多东西，每天都充实幸福。” 这一听就是假的。刘璨也知道那两人不必费劲就能判断。不过他才不在乎，他心里一点藏不住事，想到什么就要说，想做什么就要做，如果能给陈老师找不痛快，他输了也没关系。 刘擎雪默默写上假。 陈老师心里好笑，也写上假，却觉得刘璨可爱了几分，她从来不喜欢没脑子的人，因为这种人最爱自作聪明，但没脑子性格却直白了当的人并不惹人厌烦。 刘璨有嘁了一声，给他俩加分。 “我的第二件事是：我最喜欢的科目是数学。因为数学不像英文，是我转学后分数最高的学科。” 刘璨毫不犹豫就写了真。他记得刘擎雪跟他感叹过英语比数学难的多。 陈老师写了假。 第三轮。 “第三件事是：你们两个人之中我更偏袒刘璨。” 刘璨的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和刘擎雪商量这步都省了，直接写上假。 刘擎雪写了真。 “我的第三件事是：我最喜欢的游戏是赛车。”他狡黠地冲刘擎雪笑了笑。 刘擎雪写了假，陈老师居然也写了假。 刘璨皱着眉给他们各加一分。 “我的第三件事是：来到这个家里后，我心里一直很不安，因为我一直都很自卑，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璨璨，谢谢你愿意接纳我，给了我家的感觉。” 刘璨鼻头一酸——他就是如此情绪化的人——恨不得当场就握住刘擎雪的手，告诉他一切有我呢，你别怕，家里谁也不敢欺负你的。 而刘擎雪，他卖惨卖惯了，还从没失手过。他想，首先刘璨是断断猜不准他自己的，而刘璨和自己在陈老师的问题上正负一减已经拉开了两分距离，并且他有把握猜准刘璨所有的问题。刘璨和陈老师之间，陈老师至少能猜准刘璨80％，刘璨就算有自己的帮忙，算上刚刚猜错的一件事，最多也是平手，关键在自己的事件上。 陈老师已经猜中了两件事，刘璨注定是最低分，而自己要超越陈老师就必须让她在接下来的三件事上猜错。 刘璨给出真。陈老师给出假。 刘擎雪心头一动。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至少要保证猜对陈老师剩下两件事才有可能和她是平手。 这时，刘璨突然不满地对陈老师叫道：“他怎么可能在这种事上说假话！”刘璨完全忘记了这是个要比出胜负的游戏，单纯地认为陈老师判断刘擎雪为假是一种冷漠又白痴的行为。 刘擎雪却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一开始就算错了。 或者说，陈老师一开始就算准了他。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两轮，陈老师全部给了自己‘假’。刘擎雪艰难地给她加分，想起她一开始就让所有人把正确答案写在另一张纸上，只能认了这个结果。 把正确答案写在纸上不仅是为了给最终赢家奖励，更是一种防作弊机制。而刘擎雪全部说了假话就是为了赌赢，赌赢谁都猜不准他，他会是赢家，这样其余两人都无法知道他的五件事都是假的。 如果刘璨要闹，自己还能编些谎话哄他——他原是这么想的，却低估了陈老师对自己的了解，她一开始就料到了自己足够防备，不会和任何人坦诚。 而现在，陈老师猜对了刘璨的五件事，自己的五件事，共十分；自己猜准了刘璨的五件事，陈老师的四件事，共八分；刘璨猜准了陈老师的三件事，自己的两件事，共零分。 陈老师赢了。 刘璨很不高兴，他原觉得自己赢定了，最差也是和刘擎雪差不多的分数，怎么会是零分呢，明明刘擎雪的事他都是猜对了的才是。 “你是不是算错分啦。”他捅了捅刘擎雪：“我怎么可能是零分。” 刘擎雪正紧张呢，没空搭理他。 他猜陈老师的下一步就是公布所有人的每件事的真假。 “好了。璨璨，你是不是感觉和想象中的分数差距很大啊。” “绝对是哪里算错了。”刘璨死鸭子嘴硬。 “那我们就来看一看吧，到底哪里算错了。”陈老师把那张记录这真实答案的纸放到三人中间。 “首先是我的五件事……”她娓娓道来，仔细地解释了每一个词，甚至过于仔细，叫刘璨都听得不耐烦了，可刘擎雪知道她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故意折磨自己，让自己在不断延长的时间里感到惶恐不安：“接下来是刘璨的五件事……”刘璨的事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猜对了，最重要的是刘擎雪的五件事。 陈老师把那张便签放到最上面，淡黄色的纸张上写着五个端正的‘假’字。 刘璨一下子愣住了。 全是假，怎么会。 “这五件事，还是让擎雪自己解释吧。”陈老师浅浅地微笑。 刘擎雪沉默了片刻，沉默却伤到了刘璨。 “第一件事，三岁进孤儿院，是假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几岁被送去，但从记事开始我就在那里了。第二件，我喜欢数学超过英语，假的，因为英语和数学我都不喜欢。第三，来到这里我很不安，假的，因为我很开心终于可以离开孤儿院了。四，被璨璨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我很紧张，假的，因为我很习惯黑暗。第五……在这个游戏中我和璨璨会互相配合，假的，我没有配合任何人。” 陈老师看向刘璨。 刘璨缓慢地问：“所以说……你跟我说的都是假话？”他不奇怪于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不。”刘擎雪真诚地说：“和你在一起很开心，这些是真的。” 刘璨垂着头，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他是个敏感又疑心很重的人，如果有谁对他不好，他一定先于那个人讨厌对方，绝不让自己陷于被动，但是他的内心深处又很想要相信刘擎雪。 毕竟，一起玩闹的的时候是真的很快乐啊。 如果那些快乐都是假装的，什么才是真的呢。 “好。我信你。”刘璨说：“以后不许跟我说假话。”想了想，还心有不甘，又故意恶狠狠地说：“要是敢骗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刘擎雪松了口气。他不想刘璨讨厌自己。 这个游戏玩得一点都不让人高兴。刘璨怀着心思上楼打游戏了，刘擎雪想问问陈老师，但是老师却说有什么事不妨晚一点再说。 这时，修剪草坪的园丁王叔喊了刘擎雪一声，让他帮自己扶下水管，刘擎雪只好去了。 陈老师步伐平稳地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取了一个文件夹来到刘璨房间。 敲门。 “干嘛？”刘璨充满敌意地说。 “这里有些东西是你爷爷希望你知道的。”她把文件夹递给刘璨，问道：“你相信刘擎雪吗？” “……”刘璨打开封扣的手一停，皱着眉瞪她，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十分讨厌陈老师了，并且，由于他太偏心刘擎雪的缘故，潜意识里甚至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归结于陈老师在其中挑拨。 “别这样看着我。”陈老师说：“我们俩单独玩个游戏吧。在打开这个文件袋之前，告诉我，你是否觉得刘擎雪值得你信任，如果文件袋里的东西证实了你的看法，就是你赢，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甚至可以辞退我，如果你输了，”陈老师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随便相信他人，保护好自己。怎么样？” 在这样的时机下提出这样的游戏，还给出这样的条件，文件袋里的东西指向什么已经十分明了了。刘璨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只要承认刘擎雪不可信赖，就能让这个烦人的老师滚蛋，让她滚蛋吧，让她滚，再也不要来烦自己和刘擎雪了。 “我，”刘璨舔了舔嘴唇：“我相信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了与理智完全相反的答案。 但说出口的一瞬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他说了错的话，但是没有背叛自己，也没有背叛刘擎雪。他猜自己输定了，但在他看到文件袋的内容之前，他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刘擎雪。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任性的后果了。 陈老师点了点头。刘璨打开了取出了文件。 第一页是刘擎雪的基本资料。 除了出生日期身高体重之外，最显眼的就是他进入孤儿院的时间，七年前，也就是刘擎雪三岁的时候，他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又骗我……”刘璨喃喃。 第二页是刘擎雪在孤儿院被关小黑屋的记录，在日期后面记录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架斗殴，恐吓，偷窃，破坏正常收养流程……看上去简直是个作恶多端的孩子，刘璨无论如何不能将他和刘擎雪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第三页是他被收养的过程，写得很简略。 “刘老雇佣的侦探没能查出更多东西来。”陈老师解释道。 其中一行描述抓住了刘璨的眼球。 「刘总（刘隽千）在院长办公室翻阅名册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他（刘擎雪），并感叹：这孩子长得和我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啊。之后便毫不犹豫提出要收养他（刘擎雪）。院长提醒道，十岁的孩子被收养可能很难融入家庭，刘总（刘隽千）却不在意，说，这是天注定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