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又是一个早早就清醒的上午。戚澄没有睁开眼睛，他回想着昨晚和祝燃的谈话，想象着所有可做的选择可带来的结果。黑暗的视界里他一直是一个人，肉体感受到的温暖和安全感似乎是大脑对自己的一种欺骗性质的安慰——懦夫的行径。

    但是祝燃确实是环抱着自己，对吧？

    “我认为，你可以答应他。如果没有背景，只能靠自己的话，被派去地方锻炼似乎是更好的晋升机会……”祝燃白手起家拥有了一家中等规模的饭馆和几家自营小生意，纵使平日里他对戚澄非常关心爱护，不吝惜做出不符合年龄的姿态哄男友高兴，也注意不要把“老板气”带回家里。但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仍然非常成熟，甚至没有流露出一点因为两人即将分居而生出的不满，“别担心，如果EVE没有分配住房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商量。”

    戚澄知道祝燃的好意。他总是从戚澄的利益出发，为此付出再多也没有怨言。可是、可是……‘如果这时候说，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昨夜的戚澄忍不住想，‘你会觉得我太幼稚吗？’于是他点头，憋住了话。

    回忆里，祝燃接下来的声音都消失了。

    二十二岁的戚澄不在乎花多少年才能当上S级工作人员，他也不在乎高薪的工作，回到老家去种树也无所谓，他可以继续捡报废的仿生人零件在家自己研究。

    祝燃不一样。他需要在繁华的城市立足，需要继续自己的事业，需要别人的赞赏和上位者的承认。

    戚澄不会提出想和他一起回老家过苦日子这样的笨蛋主意，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两个人注定会分道扬镳。

    而他现在清醒地如此认为。

    祝燃去饭馆，而戚澄继续在家里“补觉”。

    他闭着眼，不理会外界一切声音。祝燃推推他，叫他起床吃早饭，他只是嘟囔：“我好困。”

    他一点都不困，只是在理智可以镇定地处理一切问题的时候，感性在退缩。

    直到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戚澄才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他站起身，随手三两下叠好被子，然后环顾四周，找出房间角落一直放着的行李箱。

    满打满算，戚澄只在祝燃家住了半个月。毕业的时候他拎着一箱子稿件和几件衣服去各家公司面试，那时候的男友顾汀想让他住在顾家在中心城的房产之一，但他选择申请学院里的就业补助，酒店简陋的单间他住得自在。不久之后，这个选择的明智性就得到了验证。

    但是戚澄不后悔在认识祝燃的第一天晚上就和他回家。

    “小智，给燃哥留言。我很感谢，你愿意收留我，愿意包容我——不，算了吧，删掉。”

    戚澄草草从衣柜里翻找出几件眼熟的衣服，除了上班要穿的西装之外，他只有几件颜色深沉的工装，祝燃则喜欢颜色鲜亮、款式新颖的衣服，“因为显年轻”，祝燃毫不掩饰对年轻的艳羡，“好想和你一样大，做你的同学，和你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工作”。

    平时在一起的时候，戚澄从不会仔细地观察祝燃。与其说是爱祝燃这个人，不如说，戚澄爱的是和祝燃在一起的自己。但是直到这单方面下定决心脱离关系的时候，祝燃的面容在戚澄的脑中突然清晰起来。他的下颚略尖，有张五官紧凑的鹅蛋脸；眉骨微微突出，浓眉大眼，颧骨平整，显得瘦削，不笑的时候很凶，但在戚澄面前永远神色柔和。

    戚澄最终留下一封信。他在信里尽力地表现得像祝燃一样，是个心平气和的成年人。

    只是把门锁里的指纹消除的时候，把门最后一次关上的时候，戚澄还是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