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施承看着镜子里浅色西服套装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今天是施老爷子生日，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是他找设计师一起合作定制一扇屏风，上面的图案前后自己推翻了三稿，才呈现出一个寓意和效果都最好的方案，正好听老爷子前段时间提到书房进门前那块地方光秃秃的，想放点东西来遮挡。

    今天全家人都穿上了正儿八经拿得出手的衣服，男性都是一水儿除了黑色外的西装。施承以前出席正式场合时也会这么穿，每当这时他总觉得自己换了身马甲，连同神态谈吐举止都要换上一套装模作样的程式。

    “大哥！人都齐了爷爷也快下楼了咱们出去吧！”施琦打开扑过来从后面一个突袭。

    “知道了。”施承一个精准擒拿把对方扣住了，“别把我衣服弄皱了，一会儿又得脱下来熨。”

    “大哥这身真帅。”施琦笑嘻嘻地恭维，“我刚才看到小宸了，第一次见他穿西装，也帅得很，咱家基因真优秀！”

    施承觉得耳旁有几十只麻雀在叫，他迅速整理好仪容就把这叽叽喳喳的二世祖推了出去。

    豪宅里里外外都是客人，有的是家族内的亲戚，也有老爷子闯荡多年结交的好友，施承从小就被家里人带着出入这一类场合，大多数人不认得名字也都认得个脸熟。他跟着施耀文和梁冰一一周到地问好，和一些重要的亲戚及合作伙伴交谈，应酬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有了自己的时间去闲逛吃点东西。

    他来到户外花园，忽然看见篱笆角落里站着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其中一个是施宸，另一个是他叔叔的儿子施桐，只比他小一岁。此时施桐正拿着蛋糕叉子戳着施宸的额头，一看就是挑衅的态势。

    “你们做什么呢？”

    施桐一看到他便收了手，笑道：“堂哥今天这身够帅的啊。我在和小宸交流感情呢。”说着看了眼施宸，后者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脸上没什么的表情，似乎处于懵圈状态。

    “交流感情拿叉子戳人家算什么意思？”施承指了指施宸西装上的污渍：“小宸，你去找下王姨换身衣服，她在二楼。”

    “我擦一下就好。”施宸说着拿出手帕擦了擦，忽然笑起来：“桐哥说他之前很少见过我，想请我吃个蛋糕，所以就不小心弄到衣服上了。”

    施承看了眼施桐，对方耸耸肩，“是不小心嘛，我手抖。”

    “婶婶说你一进来就不知道乱窜到哪去了，都在找你呢。”

    “行，我过去。”

    施桐离开后，施宸便朝他笑道：“大哥，谢谢你。”

    “不用谢，你自己去转转找点吃的吧。以后离施桐远点，他那人就那样。”

    施承继续在花园里逛，忽然看到了穿浅灰套装的楚致君，对方今天系了条酒红色的领带，整体搭配温柔而舒服，看到他后轻轻一笑迎了上来。

    “楚老师好啊，吃得都还合胃口吧？”

    “非常，刚才碰见你爸，他说这大厨曾经为英国女王准备过晚宴呢。”

    “是啊，我爸这次为让爷爷开心费了不少心思。对了，你的礼物给爷爷看了没？”

    “这我就要好好谢谢你了小承，老爷子一听到能和言教授面对面谈明史，开心得不得了。”

    “那就好，来咱们干一杯。”施承说着从侍者手里拿过一杯酒递给楚致君：“对了，我看到浩子上次发的视频了，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打篮球啊？”

    “上次正好遇见他们就来兴致了，但我手生了不少，开始好几次都没投中，你看到的那些都是后面找到状态后才拍的，他们太给我面子了。”

    “他们是不是和你说了我好多糗事？我猜那帮混账肯定是。”

    楚致君笑起来：“一些友善的调侃而已，算不上糗事。”

    “比如呢？”施承手撑在墙壁上饶有兴致地追问，他肢体凑近了楚致君，却没有注意到对方喉结那一刻隐秘的吞咽起伏。

    “浩子和我说了不要告诉你，我要是说了不就背叛他们了？”

    施承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老师，浩子和我哪个重要，不用我提醒吧，我爸可是要您‘特殊照顾’我的啊。”

    楚致君露出没办法的表情，用酒杯推了推他，“行啦，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你最近都不和他们打球了，也不和他们一起泡妞之类的。”

    施承拉长声音“哦”了一下，“我看他们就是想着拉我一起去泡妞吧。”

    “有你在，应该能吸引到不少女孩子吧？”

    “也许吧，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兴趣。”

    楚致君打量了下少年的表情：“那你现在对什么有兴趣？”

    施承勾起嘴角，“搞好学习，下学期边上课边到子公司实习，尽快熟悉的公司的业务，好以后继承家业。我爸和爷爷听了都很满意，你想必也是吧？”

    楚致君脸上没有露出那种师长般的欣慰笑容，反倒是疑惑而担忧地皱起眉，问：“怎么啦小承？是不是哪个女孩又惹你生气了？”

    “什么女孩，老师你想什么啊？”施承没想到对方会问这话，一时间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突然……这些是你喜欢的事吗？”

    施承想了想，仰起头：“你把我问住了。这些事情要说喜欢也没有很喜欢，只是家里的任务罢了。但要问我到底喜欢什么，还真答不上来……或许是做游戏？但我们家其实不涉足这块产业，我也在考虑是不是要修个计算机的双学位……”顿了下又补充道：“欸，想到自己今后能掌握那么多资源和权力，还是有点开心的。”

    楚致君那双桃花眼眼睛闪过黯然，望着他表情有点出神：“没关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发现。”

    男人少见的表情让施承也愣住了，那一刻他觉得楚致君看他的表情里似乎有除了师生关系以外的其他情愫。半晌后他道：“谢谢老师，你是第一个关心我做的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事的人。”

    楚致君回过神来，迅速恢复自然的神态，笑道：“夸张了，我是个局外人才能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你父母肯定很关心你，只是因为你们家太特殊，他们也有苦衷。”

    “好啦老师又开始说理了，”施承也笑起来，心里疑惑难道刚才在对方脸上察觉到的异样是错觉，碰了碰楚致君的杯子，“来，干杯。”

    楚致君仰头一饮而尽，掩饰内心因为刚才失态引起的惊慌。

    “师生俩聊得挺好嘛。”梁冰这时优雅地走过来，挽住儿子的胳膊，跟楚致君寒暄了几句后道：“先失陪了楚老师，我得带小承去见一位重要的人。”

    施承露出疑惑的表情，而楚致君一见梁冰的神态直觉便猜到是要带施承去见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没问题，谢谢您的招待。”

    施承看着楚致君客套的笑容，若有所思地跟随母亲离开。

    “小承还记得顾叔叔吗。你小时候去过他们家玩，后来他们移民去美国了。”

    “记得。”

    “今天他们特地回国参加你爷爷的寿辰。他家闺女你还记得吧？”

    施承明白过来，脸色一下子冷了：“你们要撮合我和她？”

    梁冰笑道：“撮合这个词用得太简单了。顾家的产业和咱们非常互补，如果能和他们结上关系……”

    “看来你们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啊。”施承冷笑。

    梁冰握住儿子的手，“她是很好的选择，顾叔叔也很喜欢你。先见面了解一下吧。”

    施承扯了扯嘴角，换上客套的笑容进入社交模式。

    顾可欣是那种典型的美国长大女孩，自信开朗，身材像小鹿一样面条健康有活力，对帅气稳重的施家大少爷很是欣赏——这本是施承喜欢的女孩类型，但他此刻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机械地做着应酬。

    他到底喜欢什么？无论是对人，还是事，十九岁的施承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种茫然。